荷盈能给她出主意是好的,证明又成长了。
也证明她们主仆之间的信任,更上一层。
只是荷盈想法是好的,却不好实现。
她一不认得宋王,二不认得高皇后,哪怕今日有机会结识,他们就会听自己的互认作母子吗?
这些年,皇后无子,赵王做不成太子。
焉知不是权力背后,有人蓄意操纵的微妙平衡。
当前的她,何德何能打破得了这个平衡。
即便破得了,又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但赵王之患,迫在眉睫呢。
所以她只是笑一笑,“远水解不了近火,如今我去不了长安,皇帝也不会将两个鸡蛋都放在西南这个篮子里。那么,川州事,只能川州毕。”
“那,娘子可有什么好法子?”荷盈能想到的便是如此。
身为土生土长的古代少女,经历过一场皇权主导的残酷的家破人亡,她天然对皇权犯怵。
想到引皇帝一家内斗,对赵王釜底抽薪已是不易。
可她却只看到郭妡摇摇头,“暂时没想到,不过今日,咱们只管放松放松。”
她在丹辉馆,赵王离去后曾想过,将计就计,用他摆脱裴玄止。
可之后用什么摆脱赵王呢?
照样是一条绝路啊。
何况,摆脱就是终点吗?显然不是。
从赵王这儿,她已经看得很清楚,世事有一就有二,那些觊觎的目光,不会停歇。
她需要尽快强大。
荷盈不知她的思虑,沉默一下。
心底暗暗道:娘子心态可真好……
似乎感知她所想,她抬眼就见郭妡耸了耸肩,耐心解释给她听。
“原本我觉得赵王太过危险,太难以驾驭,将他排除在可以利用的人选之外,我原想避着他就是,可他偏不放过我,我想活,便要重新对他知己知彼,如今看来想,他那样的人,随心所欲到极致,就与疯癫无异,作为正常人,你永远不知道疯子下一刻会做什么。
是,我可以如他所愿,像哄裴玄止一样哄他,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未必没有他的忌惮。而我,即便不在意所谓贞洁清白,也不愿主动将自己放在人尽可夫的位置上,那就只能在夹缝里寻找机会。
切记不能急,越急就会越错,先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荷盈道:“可他若再次对娘子……”
“我一个贞洁烈女,对世子死心塌地,他想要的,我给不了。”郭妡淡淡道。
“……”
给不了,就可以不给吗?
荷盈不懂,曾经她不想给,却不得不给。
可娘子依旧这样镇定自信,即便没想到办法……
那就接着相信吧!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过脚河,山民的喊歌会还在继续。
但抓鱼,肯定不能在人多的地方。
马车又往上游跑了两三里,杳无人烟的山涧边,除了鸟鸣猿啼,再无别的活物声音。
这处河水过弯,湾流处比其他地方深。
水深才能纳巨石,巨石边才能藏鱼。
郭妡被裴玄止搀下车,他的护卫都散在四周,没有旁人在,她直接脱掉布鞋扔在车上,挽起裤腿和袖子,一步跨进水中。
河水清泠泠,说是深,也才到大腿中间。
郭妡在水里摸鱼摸得多,看波涛下的东西目力不错,她轻手轻脚走向巨石边。
两手一捧就是一条石爬子。
裴玄止拎着个篓子在后头装,追着水流走出一两百米,半个篓子就满了。
石爬子,木叶鱼皆有。
裴玄止不认得,只觉得这些鱼都忒小。
郭妡便白他一眼,“郎君不知道,这些小鱼才鲜美,一般人还吃不上呢。”
裴玄止将她牵上来,“好好好,妡儿说它好,我自然相信。”
说罢又将郭妡牵到马车边,让她换了干爽衣衫出来。
山脚下,小溪边不少野果已经成熟,瞧着天色还早,将鱼倒入水盆里,篓子在河水中冲刷几遍,重新利用起来,装各式浆果野花。
偶尔,裴玄止投喂她一粒,她也投喂裴玄止一粒。
两人牵着马,笑语盈盈在青山绿水间。
远处树林中,一袭玄色袍服的赵王,听着山风吹来的笑声,目光阴沉。
笑,对他笑……这样明媚的笑……
陪他水里,草滩,浆果地。
他亲她,她根本不反抗。
好得很,她一点儿也没考虑自己的提议,裴玄止这样好?
裴玄止哪里好?裴玄止比他好?
赵王抓紧缰绳,指骨泛白,“去将花夷带来,叫她下河,孤要吃鱼。”
万全一愣,祖宗……天都要黑了。
此时不回去,抓什么鱼啊?
况且,人家是山民就会抓鱼吗?
可赵王,打小谁不顺着他……
万全朝身后内侍使个眼色,立马有人快马加鞭回城。
没多久就接了花夷来,是那对山民少女中年纪较小的。
长着一张圆润俏丽的脸,下了车,天色将晚,望着那山涧只发懵。
撸起一身华服下了水,在水里来来回回赶了几遍,一条都没寻见。
她回头看昏暗光线里,赵王的脸毫无情绪,嘴角一瘪,埋头继续找。
又找了半晌,好不容易抓到一条,她扬起手,身后赵王已不见踪迹。
只留两个内侍,如先前赵王一般,面无表情盯着她。
“……”花夷心底直啐,疯子!
谁说带她们享福,骗子!
山脚,山民踩出的,快被杂草淹没的小路上,赵王仅带着万全和几个护卫,踏着夜色回城。
走至密林处,冷不丁斜地里一柄利剑,直刺面门。
他身边护卫反应迅速,拔剑相迎。
但那刺客剑术尤为精妙,手持缠腰软剑,在几名护卫间游刃有余。
赵王自幼经历的刺杀不少,还算镇定,在万全保卫下,策马奔逃。
可那刺客哪能让他逃,一脚加一剑,解决两个护卫,又是几个杀招,在护卫夹攻中打开一条出路。
他脚下加速,真就有如草上飞般,朝赵王奔袭而去,一把横截在马前。
人烟罕至的山林,小路荆棘藤蔓丛生,并不适合跑马,被截下也不意外。
黑夜里,刺客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除了瘦高个儿,什么都看不出来。
赵王双眉紧锁,“你是何人?受谁指使?”
“税粮。”
黑衣人刻意压着嗓子。
赵王仍听出一抹怪异,像是哑了或是肿了嗓子的人。
可那刺客仅仅吐了两个字,便不再说话,一味要他性命。
只是这两个字,足够让赵王心底一震。
他眯眼,这是哪一环的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