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砚离去带来的短暂心灵空落感,很快被沉重的责任与紧迫感取代。圣院上下,在张牧之的统筹下,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仪器,全力运转,应对着悄然降临的天道之殇。
吴青松坐镇钦天监分殿,面前的天机盘与各地阵盘反馈的数据流几乎从未间断。天道异变的频率与范围正在缓慢却持续地扩大,虽然幅度依旧细微,但累积的影响已开始显现。
各地上报的异常事件逐渐增多:
有农户称家中水井一夜之间变得苦涩难饮,检测却发现水质并无问题,仿佛是“甘甜”的法则被削弱了;
有读书人寒窗十年,突觉圣贤文章索然无味,字句间再无灵光,仿佛“智慧”受到了蒙蔽;
甚至边军传来讯息,一些低阶妖魔似乎变得更加狂躁易怒,攻击性显着增强,仿佛“混乱”的法则得到了加强。
这些异变五花八门,看似互不关联,却都指向同一个根源——世界的基础规则正在发生某种不好的偏斜。
人心惶惶,流言渐起。
朝廷在女帝姬明月与辅政杨文渊的努力下,竭力维持稳定,推行董砚留下的策略,广设义学,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以人道秩序对抗天道无序。但效果如何,无人敢保证。
青州圣院,作为董砚道统根基,更是重中之重。两仪微尘阵全力运转,勉强将核心区域的天道异变影响降到最低。秦婉儿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对地脉的精细疏导中,试图以局部区域的生机盎然,来抵消那股弥漫天地的衰败与无序感。
秦婉儿的努力颇有成效,圣院核心区域的草木远比外界繁茂,生机勃勃,仿佛乱世中的孤岛。这也使得圣院弟子们心中稍安,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重建与修炼中。
然而,在这片忙碌与压抑的平静之下,最大的变数,却悄然发生在被阵法隔离的悬崖区域——黑岩身上。
自那日董砚离去,黑岩从沉睡中惊醒片刻又昏睡后,他的状态就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
起初,只是偶尔在睡梦中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吼,身体微微抽搐。负责照料它的弟子并未太过在意,以为只是重伤下的正常反应。
但很快,情况开始恶化。
黑岩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但睡眠质量极差,仿佛时刻被噩梦缠绕。
粗重的呼吸时常变得急促,体温忽高忽低。最令人不安的是,黑岩那身刚刚重新长出黝黑发亮皮毛的后背上,开始悄然浮现出一些极其暗淡、若隐若现的暗金色诡异花纹!
这些花纹复杂而扭曲,与圣院源碑深处那暗金枷锁的气息隐隐相似,却更加古老狰狞,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野蛮与毁灭意味。
秦婉儿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心头猛地一沉。她立刻加强了对黑岩的灵魂契约监控,并亲自以生命圣辉为其检查。
然而,检查结果却令人困惑。黑岩体内的生机在圣辉和大地生机的滋养下确实在稳步恢复,外伤已近痊愈。
那灵魂契约也依旧稳固,并未发现外力侵蚀的明显痕迹。至于那些暗金花纹,仿佛只是浮于体表的印记,并未深入血肉骨髓,也暂未表现出任何活性。
但秦婉儿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与黑岩灵魂相连,能隐约感受到它梦境中的碎片——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血红,充满了疯狂的杀戮欲望、撕碎一切的暴戾、以及一种对被禁锢、被奴役的刻骨仇恨!
这绝非黑岩本身的情绪!黑岩虽为妖,但其心思却纯粹简单,唯有守护与感恩。
“是那烙印…一定是那烙印在作祟!”秦婉儿几乎可以肯定。师尊离去,天道异变,某种气机变化刺激了那深藏在黑岩灵魂深处的暗金符文,使其开始显现影响!
秦婉儿尝试以生命圣辉融合“悟”字真言的力量,去净化那些花纹,安抚黑岩躁动的灵魂。
但实际效果收效甚微,那花纹如同寄生在灵魂层面的苔藓,难以触及根除。
秦婉儿也不敢用力过猛,生怕伤及黑岩根本。
无奈之下,秦婉儿只能加倍关注,以自身平天境的修为时刻温养其神魂,勉强压制那噩梦的侵袭。
但隐患已悄然埋下。
这一日,负责给黑岩送食的弟子,像往常一样将一大桶精心调配的肉食和灵果放在隔离阵外。
或许是连日来的压抑气氛让弟子有些心神不宁,放置时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水桶,清水泼洒了一地,也溅了几滴到那桶食物上。
这本是小事,那弟子嘟囔着擦了擦手,并未在意,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隔离阵内,本应沉睡的黑岩,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以往的温顺、依赖或痛苦,而是充满了野性、狂暴、以及一丝冰冷的暗金光芒!
黑岩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阵外那桶被水溅到的食物,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度厌恶、仿佛被侵犯了领地般的低沉咆哮!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气息,如同实质般从它体内散发出来,冲击着隔离阵法,光幕一阵荡漾!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纯粹毁灭欲望的咆哮,猛地从黑岩口中爆发出来!他庞大的身躯人立而起,覆盖着暗金花纹的皮毛根根倒竖,巨大的熊掌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狠狠拍向隔离光幕!
轰!! 光幕剧烈震荡,符文疯狂闪烁,竟被拍得向内凹陷了一大块!
“黑岩!冷静!”秦婉儿的声音立刻通过阵法传来,蕴含着安抚心神的生命圣辉涌入。
然而,此刻的黑岩仿佛完全变了一头妖,对秦婉儿的呼唤充耳不闻,眼中只有对外界、对那“不洁”食物的极致愤怒与毁灭欲!
黑岩疯狂地撞击、拍打着光幕,每一次攻击都势大力沉,震得整个悬崖区域地动山摇!
“怎么回事?”
“黑岩发狂了?”
巨大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圣院众人!张牧之、吴青松等人第一时间赶到,看到阵内那状若疯狂、气息暴戾的黑岩,无不脸色大变!
“是黑岩背上那些花纹!”吴青松立刻注意到黑岩背上那比以往更加清晰的暗金花纹,失声道,“它们在活跃!在放大它的负面情绪!”
“加强阵法!绝不能让黑岩出来!”张牧之当机立断,指挥弟子稳固隔离阵。
然而,黑岩的力量似乎在天道异变和那暗金花纹的双重影响下,变得远超预期!
黑岩的攻击越来越狂暴,眼中那丝暗金光芒也越来越盛,甚至开始本能地调动起周围的地脉煞气!
隔离光幕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不好!阵法要撑不住了!”有弟子惊骇大叫。
一旦黑岩脱困,以他此刻展现出的狂暴与力量,必将对圣院造成巨大破坏!更何况,它灵魂深处还有那诡异的烙印!
“婉儿师妹!能否强行安抚它?”张牧之急声道。
秦婉儿脸色苍白,全力催动圣辉与灵魂契约,却感觉如同在对抗一片狂暴的海洋,收效甚微。那暗金花纹的力量极其诡异,竟能大幅削弱她对黑岩的影响力!
“它…它的意识被污染了…契约还在,但沟通极其困难!”秦婉儿焦急万分,看着阵中那熟悉又陌生的伙伴,心如刀割。
就在隔离光幕即将破碎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悬浮于圣院上空的圣道源碑,似乎感应到了此地的剧烈能量冲突与那暗金花纹的邪恶气息,碑身微微一震!
顶端的渊守心印光芒流转,一道七彩霞光如同受到牵引,跨越空间,骤然降临在悬崖区域,化作一道凝实的、蕴含着“镇”、“静”、“封”真意的光柱,狠狠照在黑岩身上!
“嗷——!”黑岩发出一声痛苦与愤怒交织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被那七彩光柱死死压在地面,背上活跃的暗金花纹如同被烙铁灼烧,发出“嗤嗤”的声响,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黑岩的挣扎也随之减弱,眼中的狂暴渐渐被痛苦和迷茫取代。
源碑之力,关键时刻显威,暂时压制住了异变。
危机暂解,但所有人看着阵内那被七彩光柱镇压着、痛苦喘息的黑岩,心情都沉重到了极点。
黑岩的异变,如同一个危险的信号。它证明,那深藏的暗金枷锁污染,远不止于侵蚀地脉,更能通过灵魂层面的烙印,扭曲生灵心志,制造混乱!
今天是一个黑岩,明天又会是谁?若是那烙印能通过某种方式传播…
而且,源碑的镇压并非长久之计,每一次镇压都会消耗源碑本就不多的力量,并可能刺激那地底深处的枷锁本体。
张牧之面色凝重至极,立刻下令:“彻查!所有与黑岩有过密切接触的弟子、灵兽,全部进行最严格的神魂检测!扩大隔离范围!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悬崖区域!”
圣院的气氛,瞬间从压抑变得无比紧张。
秦婉儿站在隔离阵外,看着光柱下渐渐恢复平静、却依旧萎靡不振的黑岩,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秦婉儿必须找到办法,彻底解决黑岩灵魂深处的隐患!否则,这将永远是一颗定时炸弹,更是她无法承受之痛。
而秦婉儿不知道,在她因黑岩异变而心神激荡、却全力应对之际,她心湖深处那枚被层层封印的情孽魔种,在那暗金花纹活跃、引动灵魂负面情绪的刹那,其最核心处,也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比之前更加隐晦、更加难以察觉的魔念,如同无形的孢子,悄然渗透出封印,融入了秦婉儿因焦虑担忧而产生的情绪波动之中,悄无声息地飘向了圣院地脉深处。
归墟的毒计,环环相扣,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