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掠过重建中的云州城上空。
城池轮廓初具,街道上行人匆匆,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对未来的迷茫。
几处新开的蒙学堂内,传出孩童稚嫩却略显刻板的诵读声。
“克己复礼,唯命是从,尊卑有序,不可逾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金榜题名时,方为人上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身怀异能,近之不祥…”
声音整齐,却缺少了孩童应有的灵动与好奇,反而透着一股压抑的驯服与功利。
无形的毒瘴,已然弥漫。
飞舟悄然降落在城郊一处僻静山林。渊与秦婉儿换上了朴素的布衣,收敛了气息,如同寻常的游学士子与姐姐,步入城中。
他们首先来到城中最大的“明理蒙学堂”。
学堂内,一位面容古板、眼神严厉的老夫子,正手持戒尺,监督着数十名孩童诵读那被篡改过的《训蒙辑要》。
孩子们小脸紧绷,眼神躲闪,机械地重复着字句,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压抑。
秦婉儿以“愈”字真意悄然感知,眉头紧蹙,传音给渊:“孩子们的心灵…被恐惧和功利束缚了,灵光黯淡,那扭曲的意念如同灰色的藤蔓缠绕着他们纯净的心田。”
渊点了点头,暗金色的眼眸清澈,洞悉着那些无形藤蔓的根源。
他并未直接闯入,而是拉着秦婉儿,在学堂窗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解下背上的一个小布包,取出几块普通的木板和一把小刻刀。
在秦婉儿不解的目光中,渊的小手运刀如飞。
刻刀划过木板,木屑纷飞。他刻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简单却充满童趣的画面:
有孩童在溪边放纸船,有小鸟在枝头歌唱,有伙伴分享一块糖糕,有幼兽亲昵地依偎…画面质朴,却洋溢着温暖、自由、分享与仁爱的气息。
刻完最后一笔,渊将几块木板放在窗下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然后,他轻轻哼唱起一首曲调简单、充满生机的童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学堂内刻板的诵读声,如同清泉流淌进干涸的河床。
“风儿轻轻吹,纸船悠悠漂,漂过小石桥,去找鱼宝宝…”
“鸟儿喳喳叫,树叶沙沙摇,阳光金灿灿,草地软绵绵…”
“你分我糖糕,我帮你吹哨,大家都是好朋友,开开心心没烦恼…”
“小兔爱青草,小熊爱蜂蜜,大家不一样,都是好宝宝…”
没有大道理,只有最朴实的快乐、友爱与包容。
歌声清越,带着一种洗涤心灵的纯净力量,更蕴含着渊冰魄圣道那抚慰心神、驱散阴霾的秩序真意,以及圣心莲印那温暖人心的教化光辉。
学堂内。
那严厉刻板的诵读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孩子们茫然地抬起头,侧耳倾听着窗外那从未听过的、自由欢快的歌声。
他们黯淡的眼神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那缠绕在心田的灰色藤蔓,在歌声与窗外木刻画散发的温暖气息中,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不安地扭动、退缩!
讲台上的老夫子也愣住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歪歌”,本能地想要呵斥。
但那歌声中蕴含的纯净生机与祥和气息,竟让他积郁多年的烦躁心绪,也莫名地平复了一丝。
歌声渐歇。
渊站起身,拿起那几块木刻画,走到学堂门口。
他并未进去,只是将画板轻轻放在门槛外阳光最好的地方,让那些充满生机的画面完全展露出来。
“孩子们…”渊的声音温和,如同春风。
“下课了…出来…看看…阳光…看看…小鸟…也看看…这些…画…”
说完,他拉着秦婉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干净温暖的背影。
学堂内一片寂静。
孩子们面面相觑,又看看讲台上有些失神的老夫子。
终于,一个胆子稍大的男孩,怯生生地站了起来,小声说:“先生…我…我想出去…看看那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们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小心翼翼地绕过老夫子,涌向门口,围住了那几块木刻画。
“哇!这小船画得真好!”
“小鸟!还有小兔子!”
“他们在分糖吃!我昨天也分给阿牛吃了!”
“画上说,小熊爱吃蜂蜜,小兔爱吃草,大家都是好宝宝…跟我们念的不一样…”
“我觉得…画上说的…好像…更开心…”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好奇、惊喜与…困惑。
他们看看画,又看看学堂内那些冰冷的、要求他们绝对服从的书本…一种懵懂的、对“真善美”的本能向往,开始冲击那被强行灌输的扭曲教条。
心田中的灰色藤蔓,在真实的阳光与温暖的画面面前,开始大片大片地枯萎、消散!
老夫子站在讲台上,看着门口那群沐浴在阳光下、对着木刻画雀跃讨论的孩童。
再看看自己手中那本被奉为圭臬、此刻却显得冰冷僵硬的《训蒙辑要》,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
接下来的数日,渊与秦婉儿的身影,如同春风般拂过云州城及周边数个受“文明之毒”侵蚀的州府。
他们或在市井街角,用最朴实的木刻画讲述仁爱互助的故事;
或在灾民聚集地,以“愈”字真意悄然抚慰创伤,同时教孩子们唱诵蕴含圣道真意的童谣;
或在田间地头,帮农人劳作,随口讲述“天地生养万物”、“勤劳互助”的道理…
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只有润物细无声的点化与示范。
渊那纯净的圣道光辉与仁心,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照耀到哪里,哪里心田的毒瘴藤蔓便迅速枯萎,被压抑的灵性之光重新焕发。
效果是惊人的。
许多蒙童不再机械背诵,开始追问“为什么”。
一些年轻的父母,悄悄藏起了那些充满功利训诫的读本。
街坊邻里间的猜忌与冷漠少了,互助与包容多了。
甚至有几处被吴青松标记为“毒源”的私塾,其夫子主动找到渊,满面羞愧地请教真正的圣道启蒙之法…
圣道清音所至,文明毒瘴如雪消融。
然而,并非所有地方都如此顺利。
在靠近归墟伤疤边缘、受污染最重、重建也最艰难的“黑石镇”,渊与秦婉儿遭遇了顽抗。
镇中心,一座由当地豪强把持的“崇文书院”,是此区域最大的毒源。
书院山长周世仁,乃致知境的儒修,却早已被功利与对力量的渴望腐蚀了道心,更是星尊“文明之毒”在此地的积极传播者与守护者。
他不仅强制镇中孩童学习扭曲典籍,更在书院地下,以秘法布设了一座汇聚镇民怨念与恐惧的“毒瘴之阵”,作为抵抗净化、滋养毒源的堡垒!
当渊与秦婉儿试图在镇中广场展示木刻画、教唱童谣时,周世仁带着书院弟子气势汹汹地赶来,强行驱散了聚集的镇民。
“妖言惑众!歪理邪说!”周世仁一身锦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指着渊厉声呵斥。
“尔等所传,皆是坏人心术、乱我纲常的异端邪说!
我书院所授,方是圣贤正道!
尔等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本座不客气!”
他周身散发出化神期的威压,试图震慑。
他身后的书院弟子也纷纷鼓噪,眼神中充满了被洗脑后的狂热与对渊的敌视。
镇民们被驱散到远处,惊恐地看着,敢怒不敢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怨念与恐惧气息,正是书院地下毒阵汲取的养料。
秦婉儿上前一步,翠绿真意流转,挡住威压,冷声道:“周山长!你书院所授,扭曲圣道真意,荼毒稚子心灵,更布设邪阵,汇聚怨念!此等行径,还敢妄称正道?!”
“哼!黄口小儿,懂什么圣道?”周世仁冷笑。
“世间道理,强者为尊!识时务者为俊杰!
尔等鼓吹虚无缥缈之仁爱,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毒药!
唯有力量与服从,方是安身立命之本!此乃天地至理!
这黑石镇,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布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名书院弟子迅速结印!
地面陡然亮起一片灰黑色的诡异符文!
一股浓郁粘稠、充满绝望、恐惧与扭曲意念的灰黑毒瘴,如同喷发的火山,从书院方向冲天而起,瞬间笼罩了大半个广场!
毒瘴所及,镇民们发出痛苦的呻吟,心智被负面情绪疯狂侵蚀!
连秦婉儿的“愈”字真意光罩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哈哈哈!看到没有?这才是真实的力量!人心的力量!”周世仁在毒瘴中心狂笑,面目狰狞。
“什么仁爱?什么守护?在恐惧与绝望面前,不堪一击!小子,你的圣道清音呢?拿出来试试啊!”
面对这汹涌的毒瘴与周世仁的狂嚣,渊的小脸上依旧平静。
他向前一步,挡在秦婉儿身前。胸口的冰魄星核缓缓旋转,深邃的暗蓝星辉亮起,莲心处的七彩圣印光芒流转。
他并未直接净化毒瘴,而是…闭上了眼睛。
双手在胸前,结出了一个古朴而玄奥的印诀。这一次,并非战斗法印,而是…一种沟通、引导、抚慰的印诀。
源自《礼记·乐记》,融入了冰魄圣道的秩序与圣心莲印的教化光辉——【圣心清音印】!
他开口,声音不再清朗,而是变得空灵、宏大、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远古圣贤的悲悯与抚慰,直接响彻在所有被毒瘴笼罩的生灵灵魂最深处:
“怨非…本心…惧非…归途…”
“沉沦…苦海…犹…自…缚…”
“毒瘴…如…雾…蔽…灵…台…”
“何不…醒…来…听…清…音…”
“以…吾…圣心…为…引!”
“以…万民…愿安…为…念!”
“敕令:毒瘴…散!怨念…平!灵光…复!明!”
随着渊的圣言!
一股无形的、纯净到极致的、蕴含着“仁”、“和”、“安”、“乐”真意的圣道音波,如同最温柔的潮汐,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音波所及之处:
那汹涌的灰黑毒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嘶鸣,瞬间消融、净化!
被毒瘴侵蚀的镇民,痛苦的表情迅速平复,眼中疯狂褪去,恢复了清明,茫然地看着四周。
书院弟子结印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狂热褪去,露出迷茫与恐惧。
地下那汲取怨念的毒阵符文,如同被水冲刷的污迹,迅速黯淡、崩解!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些被净化后的、原本属于镇民的怨念与恐惧情绪,并未消散。
而是在圣言清音的引导下,化作丝丝缕缕纯净的乳白色愿力光点,如同百川归海,汇聚向渊胸口的圣心莲印!
“不!不可能!我的毒瘴!我的力量!”
周世仁发出绝望的嘶吼,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被毒瘴强化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他赖以生存、扭曲的“道心”,在圣言清音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污秽,正被无情地净化、瓦解!
反噬的痛苦让他面容扭曲!
渊睁开眼,暗金色的眼眸如同纯净的琉璃,倒映着周世仁的丑态。
他指尖萦绕着莲印汇聚的纯净愿力,轻轻一点:
“破!”
一道凝练的、由万民愿安之念构成的乳白光束,如同审判之矛,瞬间洞穿了周世仁的眉心!
没有血腥,没有爆炸。周世仁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疯狂与阴鸷彻底消散,只留下无尽的茫然与…一丝被净化后的、迟来的悔意。
他体内被腐蚀的道基与毒瘴本源,被愿力光束彻底净化、湮灭!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倒在地,修为尽废,但性命无忧,只是…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痴人。
圣言破妄,清音涤毒。
以民心为剑,斩邪祟,还清明。
广场上,毒瘴散尽,阳光普照。镇民们看着那个小小的银发身影,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如同看着降临凡尘的圣灵。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接着,如同潮水般,所有镇民都朝着渊的方向,虔诚地伏拜下去。
“圣师慈悲!”
稚嫩的童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纯粹的信仰。
渊看着眼前跪拜的民众,感受着胸口莲印因汇聚纯净愿力而更加温润明亮的光芒,小脸上没有自得,只有沉静的责任。
他抬头望向深空,仿佛穿透无尽距离,看到了那片冰冷的阴影。
星尊,你的“文明之毒”,我破了。
你…还有什么手段?
而此刻,星骸魔巢深处。
那颗灰暗的归墟星辰剧烈地旋转着,发出冰冷而愤怒的波动:
“圣道…清音…万民…愿力…”
“竟能…净化…吾…播撒…之…‘文毒’…”
“异数…异数!”
“然…游戏…尚未…结束…”
“汝…净化…得了…人心…可…净化…得了…那些…被…毒瘴…滋养…而…苏醒…的…‘东西’吗?”
“桀桀桀…好戏…才…刚刚…开始…”
魔巢的阴影中,几道粘稠如沥青、形态扭曲不定、散发着腐朽文明气息与归墟死意的诡异黑影。
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鬼,悄无声息地滑入空间裂缝,目标…直指那些刚刚被渊净化、民心初安的州府!
真正的恐怖,伴随着被唤醒的古老腐朽,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