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烫人的感情直往他脸上扑，让他想往后躲，又总是莫名想往前凑。
他对叶骁有没有感觉？
这问题根本不需要多想，他当然有。
每一次执着的关照，每一次安静的陪伴，甚至是每一次略显笨拙的关心……
所有这些都像是在他冰封已久的心上一点点融出裂缝的温暖光照。
自从离开阳光福利院后，叶骁是唯一能走进他心里、给他带去一丝阳光的人。
他习惯性地依赖着叶骁，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甚至……生出了难以言说的亲近感。
但是……
脖子上那条金属项链冰凉刺骨，紧紧贴着皮肤。
就像是个无情的提醒，告诉他永远挣脱不开的命运枷锁。
他不过是个戴着隐形镣铐的囚犯，一个时刻被监视的“夜影”。
周围潜伏着看不见的危险和暗流，教授那伙人的阴霾从未真正散去。
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再次被卷入那个可怕的世界，甚至……连累到叶骁。
李兰死得那么惨，张为民的离奇死亡也处处透着不对劲。
那些血淋淋的画面，那些始终找不到答案的谜团。
就像是看不见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他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总觉得自己就像个灾难源头，任何靠近他的人最后都会倒霉。
突然涌上来的恐慌和自我厌弃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把他那些刚刚冒头的暖意瞬间浇灭。
凌越的手指在叶骁的手掌心里止不住地抖着，根本控制不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了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没胆子抬头看叶骁。
那双眼睛太亮了，里面是他根本不敢接的光明。
他猛地扭过头去避开那道视线，可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抓住叶骁的手。
他又突然惊醒似的急忙松开，慌慌张张地想要把手抽回来！
叶骁感受到他想逃的意图，心里猛地一沉。
但他没有松开，反而更使劲地握住了那只想跑的手。
叶骁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掩饰不住的着急和紧张。
“凌越，你怎么了……”
凌越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在拼命忍着什么。
他使劲抿着嘴，一点一点，慢慢地把手从叶骁手里往外抽。
凌越每动一下都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整个人僵硬得不行。
他终于抬起了头，无神的眼睛里映出叶骁的身影。
西边仅剩的一点阳光照在他那张惨白的脸上，眼睛里的泪水混着太多说不清的情绪。
又想接受又想推开，害怕又难过，最后全都变成一片黑沉沉的空洞。
他的嘴唇抖了好几下，才从哑得不行的嗓子里挤出来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叶队……我……真的对不起……”
凌越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就只有这一句沉甸甸的道歉。
说完他一下子就转过去，后背对着叶骁抖得厉害。
他消瘦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死命忍着什么。
带着咸味的风猛地吹过来，把叶骁心里刚冒出来的一点点希望全给吹没了，只剩下一身冰凉。
看着凌越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人用力攥住了，疼得都不敢呼吸。
叶骁看得出来凌越心里在挣扎。
可那双眼睛最深处，全是害怕和自己厌恶，像个怎么都爬不出来的深渊。
他没再往前走一步，也没再多说一句。
他只能陪着凌越，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光明。
海风呼呼地吹着凌越的衣角，他静静望着远处的海浪渐渐被黑夜吞没。
叶骁看着凌越，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心疼，又带着点不肯认输的倔劲儿。
“不急……”
他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是海浪的低语。
“多久我都等，等到你有勇气接受那一天。”
浪花拍打着岸边，一遍又一遍，像是某种不需要说出口的约定。
天完全黑下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冒了出来，叶骁还是一声不吭地陪着凌越站在沙滩上。
回去的车上安静得吓人，两个人中间像隔着堵看不见的墙。
凌越窝在座位里，窗外的灯光飞快地划过眼睛，却照不进他空洞的眼神。
他整个人像具行尸走肉，魂还留在那片漆黑的海边。
叶骁两手死死抓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边的路，时不时偷瞄一眼旁边那个一动不动的心上人。
他心里头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连喘气都费劲。
窗外景色一闪而过，他嗓子动了动，好几次想说话，最后还是咽回去了。这会儿说什么都白搭。
车子开到十字路口突然变道，没往宾馆方向开，反而直奔市局去了。
路灯的光在挡风玻璃上流淌，照在两人阴晴不定的脸上。
“去接韩铄他们，今晚就回熠阳。”
叶骁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想打破车里快要凝固的气氛。
凌越的身子连动都没动，只是轻轻地点头应了一声。
脸朝着窗外，大半边脸都藏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车子刚到市局大院，老远就看见整栋楼亮着灯。
台阶下已经站着几个人在等着他们了。
轮胎才停稳，韩铄带着周燧和温璟几个快步走了过来。
他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圈，眉头悄悄拧了一下。
“头儿，凌越……”
韩铄第一个开口，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叶队脸色难看得很，凌越那张脸更是白得吓人，眼睛一点神采都没有，整个人蔫儿得像失了魂似的。
“嗯，都上车吧。”
叶骁声音压得低低的，听着就累得慌。
后头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眼，谁也没敢多问，麻利地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车厢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得更厉害了，只剩下发动机低沉的运转声在响。
轮胎压过水泥地面，叶骁给油提速，车子很快驶出市局大门，转眼就拐上了直奔熠阳的高速路。
深更半夜的高速上没几辆车，路灯的光亮一串串地从车窗外飞速掠过，车厢里忽明忽暗的。
坐在后头的韩铄、周燧和温璟谁都没吱声。
有靠在座椅上装睡的，有看着窗外发呆的，谁都不敢打破这种能把人闷死的安静。
车里前排空气凝滞得发闷，连外头吹进来的风都透不进这份沉重。
凌越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整个人侧着脸看向窗外，僵在那儿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塑。
叶骁两只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视线固定在挡风玻璃外的马路上。
他的手指时不时神经质地轻敲几下方向盘，喉咙发紧。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憋着一股劲不让情绪外露。
这狭小的车厢里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每一秒都难熬得要命。
开了挺长时间，熟悉的高楼大厦总算出现在道路尽头，那些常走的街道一个接一个往车后溜走。
车子慢慢地开进熠阳市公安局的院子里，最后停在了大门前。
“到了。”
叶骁把手刹拉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叶队，凌顾问，那……我们就先走了。”
韩铄几个人麻利地钻出车子，声音压低着跟他们道别。
“嗯，今天都累了，大家早点休息吧。”
叶骁点了点头。
等韩铄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里，叶骁又重新打着火，转过头去看副驾驶。
“我带你回家。”
往小区里头开着的时候，凌越慢吞吞地把安全带松开，从车里无声地钻了出去，站在黑漆漆的夜色里。
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跟着一个往楼梯上爬，钥匙插入锁孔拧开家门。
屋里还留着白天阳光的味道，这会儿却显得特别空落落的。
叶骁按亮墙上的开关，暖黄的光线一下子散开来，照亮了门口的小空间，但照不进两个人心里头的郁结。
“先歇会儿吧。”
他声音低低的，听着就累。
“要不要洗洗……”
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冲浴室那边抬了抬下巴。
凌越没吭声，只略微点了下头，脚步沉重地往卫生间走。
叶骁呆站着没动，眼睛一直追着凌越。
直到浴室门被砰地合上，才把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瘫进了沙发。
哗啦啦的水声从里头传出来，可他脑子里乱得更厉害了。
海边说的那些话，凌越带着哭腔的“对不起”，转身离开时摇摇晃晃的瘦弱背影……
这些零碎的画面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怎么都赶不走。
又苦又涩的情绪涌上来，还掺着心疼和担心，像团乱麻似的缠在一起，闷得他透不过气。
凌越在浴室待了很长时间。
温热的水流从头发往下淌，身子倒是泡暖和了，可心口那块地方还是凉嗖嗖的，怎么都热乎不起来。
镜子里的脸灰扑扑的，没半点血色。
脖子上那条金属链子寒光闪闪，在灯光下晃得他眼睛发花，连自己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叶骁认真的告白、那双热切的眼睛，和李兰惨死的画面、张为民死前的反常、教授冰冷的警告，还有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脑子里打转，搅得他脑仁疼。
心慌慌的感觉突然涌上来，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胸口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