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么样?”
叶骁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平常听不见的柔软。
“回到医院就安心静养,大夫会负责的。”
凌越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很慢很慢地抬起头。
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绕了一圈,最后才重新落在叶骁脸上。
他看起来光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费了很大力气。
嘴唇轻轻颤抖着,好像有话想说。
可最后他却只是轻微地晃了下脑袋,虚弱得连这点动作都让人担心会不会累着他。
“那个案子……绝对没那么简单.....我不相信是张院长一个人的手笔。”
“如果真的是张为明催眠了李兰,那王阿姨根本不应该报警才对。”
“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安静了一阵后,他才又勉强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比刚才更加暗哑,完全听不出情绪。
叶骁心头猛地揪了一下。
他慢慢地点点头。
“嗯,我知道,不过……现有的证据,都指向他。”
凌越听完,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像冻住的湖水,眼神涣散又黯淡。
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似的,缓缓地合上眼睛。
就连维持睁眼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对他来说都像是种折磨。
细软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现在到底是难受还是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整个屋子又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机器的电子音在响,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轻得快要听不见了。
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测仪在不停发出“滴……滴……”的声响,打破了这个几乎凝固的空间。
叶骁盯着凌越惨白得吓人的脸,心里像被人死死攥住似的难受。
他比谁都了解,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人对这个结论一定有着自己的看法。
但是他实在不忍心开口问,现在讨论案情就像往凌越还未结痂的伤口上捅刀子。
“别想太多了。”
叶骁放轻声音说着,语气里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心疼。
“眼下最紧要的是把身子骨养好,快点恢复过来。”
他顿了顿,看着凌越毫无血色的脸庞和紧闭的双眼,声音又温柔了几分。
“大夫说了你神经受了不小损伤,得躺着静养。千万别折腾自己。”
凌越还是一声不吭,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叶骁在病床前又坐了一会儿,望着那个似乎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身影,最后只能把到了嘴边的叹息憋回去。
他伸手替凌越掖了掖被角。
“我就在外面,有事按铃或者叫我。”
叶骁用最轻的声音说完,慢慢地站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地退出了房间。
身后传来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把那份让人心头发紧的寂静锁在了病房里。
叶骁靠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整个走廊都飘着医院特有的那股消毒液味道,让人闻着发闷。
可更令叶骁难受的是,心里头堵着的那口气却怎么也散不去。
凌越的状况比他想象中糟糕得多。
身子骨瘦了一圈不说,那双本来特别精神的眼睛现在空落落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李兰的离开像一把直指人心的利刃,硬是把凌越心里最后那点温暖的地方都给剜没了。
现在的凌越给人的感觉很……荒凉?
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怎么看都觉得像无底深渊。
叶骁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关节绷得发白。
暗沉沉的走廊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凌厉。
这几起案子还远没有翻篇儿,真正的凶手还躲在没人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
可凌越已经被这场风暴折磨得快不成人样了。
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把凌越拉回来,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被黑暗一点点吞掉。
就算再难,他也要找到条路,把这人从深渊边拽回来。
“凌越……”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念叨。
“等我。”
他盯着那扇牢牢关着的病房门看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只在空荡荡的长廊上留下个挺得笔直的背影。
明媚的阳光从百叶窗的条缝里钻进来,在病房的地板上画出一道道跳跃的金线。
空气里除了消毒液的味道,还混着点淡淡的香甜气息。
也不知道是谁放的花。
窗台上多了束新鲜的白百合,花瓣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儿。
凌越半靠在床头,脸色比前几天是好了不少。
可眼睛里的那股子寒意还是没化开,像是冻了一冬天的冰坨子,怎么都捂不热似的。
凌越转过脸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挂在脖子上的金属链。
好像这条冰冰凉的项链是他和外界唯一的牵绊。
门突然被推开,叶骁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他一手提着个保温盒,另一侧肩膀上还挂着一个可以折叠的简易画架。
“睡够了?”
叶骁故意把声音放得轻松些,几步走到病床前放下保温桶,目光在凌越脸上轻轻掠过。
“看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大夫说能吃点流食了,我专门带了粥过来。”
凌越转过来看向叶骁,眼神依旧平和得像波澜不惊的水面,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当做回答。
叶骁似乎对他的沉默已经见怪不怪,一边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边说。
“专门去单位食堂找老张做的,米都炖得化开了,还加了把菠菜添味儿。”
浓郁的米香混合着蔬菜的清甜瞬间充满了病房,闻着暖乎乎的。
小心地舀出一小碗,他轻轻吹了几口气才递过去,动作娴熟又细腻,俨然一副照顾惯了的架势。
凌越抬眼看着眼前冒着白汽的热粥,目光不经意间又移到叶骁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平时雷厉风行的男人这会儿低垂着眼。
浓密的睫毛在硬朗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莫名透出一股少有的温和。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碗粥。
当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时,一丝温暖的触感迅速蔓延到心口,让他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呼吸。
凌越马上低下脑袋,刻意躲开叶骁可能察觉他情绪异常的视线。
他一言不发地轻轻抿了口热粥,借着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波动。
碗里的米粥熬得软糯可口,散发着现摘青菜的清新味道,热度也不烫嘴,刚好能入口。
咽下去的暖意慢慢地流向胃里,似乎让整个人都少了些许寒意。
叶骁看着他小口小口喝粥的样子,眼里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欣慰。
他拉过椅子坐下,突然神秘兮兮地从身后亮出了那个折叠画架和一盒颜色鲜亮的画笔。
“整天看着白惨惨的天花板发呆多没意思。”
叶骁手脚麻利地把画架支好,仔细调整到适合凌越躺着也能用的高度。
“诺,给你打发时间用。我记得你之前在福利院那会儿,不是最爱拿着粉笔到处画画吗?”
凌越手里的勺子突然停在半空不动了。
他愣愣地抬起眼睛,目光在叶骁温和的笑脸和那套新画具上来回移动。
一个早就被遗忘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福利院掉皮的墙角处,握着半截粉笔的瘦小手指在墙上歪歪扭扭地画着想象中的蓝天大海……
那个灰扑扑的童年里,这点画画的小爱好是他仅有的彩色时刻。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
凌越的声音依旧有点发哑,但里面隐约带着些起伏。
“瞎琢磨呗。”
叶骁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轻快。
“聪明人谁不喜欢画画呢?随便描两笔解解闷也挺好。”
凌越的目光在那盒色彩鲜艳的铅笔上游移,又瞥见叶骁眼里藏不住的期待。
那眼神就像寒冬里不肯退缩的阳光,一点点温暖着他冻僵的心口。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把粥碗放在一旁,伸手拿起画笔。
笔尖刚碰到纸张,就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凌越的动作有些生涩,画出来的线条也歪歪扭扭。
他皱着眉头描绘几下,又着急用橡皮擦掉重画。
叶骁一点也不着急,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安安静静看着他不太熟练的运笔。
暖洋洋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温柔地笼罩在凌越微微低头的侧脸上,让他原本憔悴的气色多了些光彩。
他垂下眼帘,睫毛轻轻抖动,高挺的鼻梁下,因为专注而抿紧的嘴唇显得有些倔强。
没有平日里的锋芒毕露和疏离感,现在的他看上去异常脆弱,却又莫名给人一种平静的美感。
叶骁突然觉得心尖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情绪在心间蔓延开来。
他愣在原地,目光黏在凌越身上移不开,就这么呆呆地盯着看。
接下来的几天,叶骁像赶趟儿似的往医院跑。
他开始学着不聊案子,也不去刻意应付凌越的沉默。
叶骁每次来都会捎点小玩意。
凌越以前顺嘴提过一句想读的侦探小说,据说能让人放松的钢琴曲cd,还有一盆长得特别精神的仙人球。
他有时候还会笨拙地说些冷笑话,虽然自己都觉得不好笑,但还是固执地想要赶走凌越眼睛里的阴郁。
黄昏的光线懒洋洋地洒进病房,叶骁拿着书坐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