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雍亲王府内外张灯结彩,爆竹声声,试图用这喧闹的人间烟火气,驱散废太子新丧与朝局动荡带来的阴霾。下人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笑容,脚步却比往年更显匆忙谨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紧绷的喜庆。
东偏院也早早挂起了红灯笼,只是比起其他院落,依旧冷清许多。陈希为弘曕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团花小袍子,衬得他小脸愈发白皙,那双沉静的异瞳在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流转着不同于寻常孩童的光彩。
“弘曕,今晚宫中家宴,需谨言慎行,紧跟额娘,可记住了?”陈希蹲下身,仔细替他理了理衣领,柔声叮嘱。
弘曕认真地点点头:“额娘放心,弘曕记住了。先生教过,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陈希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顾慎的教导,已初见成效。
然而,就在这阖府上下准备迎接除夕、入宫赴宴的忙碌时刻,福晋宜修所居的正院内,却陡然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却足以震动内宅的风波!
事情的起因,正如陈希所设计的那般“偶然”。福晋身边最得力的秦嬷嬷,在例行检查年节各处供奉、赏赐记录时,“无意间”听到两个小丫鬟议论,说吴嬷嬷的侄子前几日送进来的点心食盒格外精致,像是宫外老字号的款式。这本是闲话,秦嬷嬷却留了心,暗中查问,竟发现那食盒并非通过正常采买渠道入府,而是吴嬷嬷侄子私下带入。
心生疑窦的秦嬷嬷立刻着人悄悄取来那已被清洗过的食盒,仔细查验。这一查,竟在食盒底层极其隐蔽的夹缝中,发现了一些未曾清理干净的、带着奇异腥甜气味的暗色灰烬!秦嬷嬷年纪大,见识广,立刻联想到某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之物,顿时又惊又怒!
她不敢怠慢,立刻禀报了福晋宜修。宜修闻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掌管中馈多年,最恨底下人背着她搞这些魑魅魍魉的勾当,尤其还是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她当即下令,以核对佛堂年节用度为由,传吴嬷嬷前来问话,同时命心腹秘密搜查吴嬷嬷的住处。
那吴嬷嬷起初还强作镇定,狡辩那食盒只是侄子孝敬的寻常点心。但当秦嬷嬷拿出那些带着邪异气味的灰烬,并点出她与宫外董翰林府上的隐秘关联时,吴嬷嬷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宜修是何等精明之人,见吴嬷嬷这般情状,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她不再多问,只冷着脸,下令将吴嬷嬷即刻关押起来,严加看管,待年后再行细审发落。同时,她以雷霆手段,将几个与吴嬷嬷过往甚密、或有嫌疑的仆役一并控制,彻底清洗了自己院中的隐患。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如同除夕夜空中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虽未发出惊天动地的雷声,却照亮了潜藏在华丽表象下的污秽与危险。消息被严密封锁在正院之内,并未大肆扩散,但府中一些消息灵通的高层管事,已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陈希在东偏院,很快通过甲三得知了正院发生的变故。她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只是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枚温润的岫玉玉佩。
借刀杀人,成了。
吴嬷嬷这根钉子,已被福晋亲手拔除。经此一事,宜修对长春宫乃至八爷府的警惕之心必然大增,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轻易被人当枪使,来对付东偏院。而那个被吓破胆的赵管事,在失去吴嬷嬷这个内应后,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更容易被掌控。
“赵管事那边,有什么动静?”陈希问道。
“回格格,赵管事得知吴嬷嬷被拿下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方才借口巡查,又去了一趟后巷那处墙角,似乎想传递消息,但徘徊许久,未见接应之人,只得悻悻而归。”甲三回道。
陈希嘴角微勾。对方反应很快,立刻切断了与赵管事的联系,弃车保帅。但这恰恰说明,赵管事知道的东西可能有限,对方怕他暴露更多。
“继续盯着他,但不必逼得太紧。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棋子,有时候比一个死棋子更有用。”陈希淡淡道,“准备一下,时辰快到了,该入宫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素净的旗袍。今日宫宴,她依旧选择低调,不愿成为任何人的焦点。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深知,即便清除了府内的一些隐患,那宫墙之内的风波,却不会因此而有丝毫减弱。
废太子初丧,储位空悬,今年的除夕宫宴,注定是一场鸿门宴。
她牵起弘曕的手,小家伙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似乎并未受到府中暗流的影响。
“额娘,我们是要去见皇玛法吗?”弘曕仰头问道。
“嗯。”陈希点头,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眸,心中默默道:但愿今夜,能平安度过。
母子二人走出东偏院,踏上通往王府大门的青石路。身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清洗的府邸,前方是更加莫测的宫廷盛宴。
除夕之夜,惊雷已在天边隐隐酝酿。
而他们,必须踏入这片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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