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静默地凝视着他，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细细描摹过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角，紧握到骨节发白的双拳；
最后，似有若无地在他因虚弱而难以自控、微微战栗的小腿处停留了一瞬。
她忽然又轻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杀你？”
她摇了摇头，语气轻缓，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那太便宜你了，萧凛。”
她将一直掩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稍稍探出几分，那手指白皙、纤长，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娇软，与这北地的粗犷格格不入。
萧凛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这双柔荑攫住，瞳孔骤然收缩。
而慕卿璃却步步紧逼，绯色的裙摆如盛放的曼陀罗，曳地前行，最终在距他仅一臂之遥处站定。
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仿佛是记忆中的那抹香气。
她抬起那白玉般的手指，指向地上被撕碎吃的锦帛：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做这北夷的王夫？”
萧凛他下颌紧绷，斩钉截铁地开口：
“不……”
然而，那“愿”字尚未脱口，王帐之内异变陡生！
只听一阵急促的骚动，一道身影如疾风般飞掠而出，直扑萧凛而来，口中惶急地高喊：
“阿萧！闭嘴！快说你愿意！说你愿意啊！”
那声音……是宁昭！
萧凛尚未不及分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宁昭已扑至眼前。
他重伤初醒，身体虚软如同踩在云端，被这迎面一撞，根本无力稳住身形，踉跄着向后倒去。
宁昭吓得急忙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才堪堪稳住他的身形。
许是宁昭情急之下的动作太过迅疾，带起的劲风倏然拂过，竟将慕卿璃覆面的轻纱猝然掀落！
那方薄纱悠悠飘落，再无遮掩。
一张绝世倾城的容颜就这般毫无预兆地曝露在漠北的日光下。
眉眼如画，肤光胜雪，不是他魂牵梦萦的慕卿璃，又是谁？
慕卿璃猝然失色，下意识便用双手掩面，可又如何来得及？
萧凛纵然虚弱至此，习武的本能犹在，目力远超常人。
只那惊鸿一瞥，已足够他看得真切分明。
是她！
真的是她！
脑中仿佛有万千钟鼓齐鸣，轰然作响，震得他神魂俱颤。
狂喜、震惊、难以置信、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无数种情绪如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又迅速涌回，那表情变幻不定，精彩得无法用任何言语描摹万一。
若非要形容，那便是濒死之人忽见曙光，荒漠旅徒骤遇甘泉。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苦楚、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幸福，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撑裂。
没有半分迟疑，甚至顾不上那撕扯着五脏六腑的虚弱，他猛地挥臂，毫不留情地将身旁搀扶他的宁昭推开。
动作快得惊人。
“喂！阿萧你……”
宁昭被推得一个趔趄，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站不稳的兄弟，此刻竟步伐坚定地朝慕卿璃迈去，哪里还有半点虚浮之态？
他气得低吼出声：“什么狗屁兄弟！果然还是有异性没人性！”
然而，萧凛早已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个慌忙掩面、欲转身逃离的身影。
他的眼中心中，唯有他的卿卿。
“卿卿……是你吗？”
慕卿璃万万没想到，宁昭竟会带起一阵劲风，刮落自己遮掩容颜的轻纱！
眼见萧凛怔愣过后，便要向自己走来，她心头一慌，下意识便想后退，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鼻音斥道：
“不许过来！”
萧凛的脚步应声而顿，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温柔与试探：“卿卿……你……”
他这一声轻唤，仿佛瞬间击碎了她所有强撑的铠甲。
那原本刻意维持的漫不经心顷刻瓦解，数月来的委屈、辛酸、担忧与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上。
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连声音都带上了娇软的哭腔：
“我让你别过来……你怎么还往前走……”
看着她这般委屈得要掉金豆子的模样，那眉眼，那神态，那只有在最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流露的娇憨与脆弱……
萧凛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是她！
真的是他的卿卿！
那个让他相思入骨，几乎成狂的娇人儿！
见她泪盈于睫，萧凛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他连忙放柔了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
“好，好，卿卿别哭，朕不过来，朕就站在这里，不动了。有什么委屈，你告诉朕，朕定为你做主，千倍万倍地替你讨回来！”
他这不问缘由、毫无原则的偏袒，反而让慕卿璃更加委屈。
她跺了跺脚，泪珠儿终是滚落下来，带着哭音指控：
“就是你！就是你让我受的委屈！是你不愿做我的王夫，是你亲手撕了圣旨！萧凛，你混蛋！”
这指控来得又急又凶，萧凛一时语塞，满心只剩下“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慕卿璃的矛头下一刻便转向了场外：
“还有你！宁昭！”
她泛红的眼眸瞪向试图降低存在感的人；
“你更混蛋！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掀我面纱的？”
宁昭摸了摸鼻子，面对这飞来横“怨”，脸上写满了无辜与心虚。
天地良心，他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张了张嘴，那句“我真不是故意，是特意的”在嘴边转了几个圈，终究是没敢说出来。
慕卿璃话音未落，便颤巍巍地转过了身子。
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随着她的动作显得尤为沉重，每一步都让萧凛看得心惊肉跳，呼吸都窒住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悄无声息地向前迈了一步，不敢真的碰触，只敢虚虚地伸出手，悬在她腰侧，生怕她有一丝闪失。
而慕卿璃似乎并未察觉他这小心翼翼的保护姿态，只是冲着王帐的方向，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地提高了声调：
“你们还要在里面看戏到什么时候？都给本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