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此刻无暇他顾，他刚从垃圾山里掏出来一部勉强能用的主机，让996连接全息屏幕打开压缩资料包，立刻就被浩如烟海的信息淹没了。
“这都什么……”他目瞪口呆。
其中内容之丰富和隐秘程度都比他之前在自己书房中查到的不知道高出几个等级。很多隐藏和加密信息这次通过简单的生物验证就全都弹出来了。
“也正常，生死面前不至于再做二次加密了。”996评价道，“很有效率的思维方式。”
“你夸他等于夸我了。”张天心点头赞同，“我现在怀疑那是一个必过的剧情杀，好让我顺利接收世界线索。你有没有看到任务进度亮了？”
但是这种剧情杀强度是不是有点过头？996的邮件投诉至今没收到反馈，他俩不约而同略过了这件事。
张天心一边拽着屏幕往下划拉一边和996分享重点信息，说话间又满怀担忧地问它：“要不你出去望个风？我还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万一……”
万一想要他命的人，有什么别的手段呢？
万一他们在寻找他这件事上，还有什么别的手段呢？
不夜城。
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延长到三百岁左右，而他们还在为了永生而努力——据传，科学家们已经离实现这个愿望不远了。
届时，所有的人都能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云端，抛弃他们累赘的躯体。
频繁的躯体改造已经使他们不堪重负，而机械飞升已经被证实不是通往人类终极形态的途径。证实这一点的不仅仅是他们大脑的神经元端粒复制终有尽时，还因为这座城市的过去。
不夜城，曾是一座活生生的机械之城。
“要素是不是也过头了？”
说好的赛博朋克呢？张天心没想到不夜城还是演化之后的形态。明明贫民窟、义体、智械这些要素都十分齐全、到位甚至刻板，现在跟我说不夜城的前身是蒸汽伦敦？
越往下看他眉头皱得越紧。
“它在漫长的迁徙和吞噬中逐渐衰弱，机械核心老化，失去了本真的生物动力，最后扎根在此，昭示我们机械的攀登堆叠不是尽头。人和智械本质上的区别是什么？”
“——永远不要丢失生物活性。”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一边又说要上载新生，一边又在强调生物活性，这不左右互搏吗？
“你觉得这是官方版本，还是有经过什么人篡改的？”
询问一个AI支持哪方观点并不是个好主意，不过996确实可以帮他进行前后的对比。
“是拼接的。”
996在后台刷出了更新记录后又模拟了几遍，从叙述方式上找到了微小的不同。
“那么……”
张天心有个猜想。
这或许是原身始终不愿意接受义体改造的根源？存在性问题不止会困扰男主一个人，一个黑市医生在经年累月的手术中迟早会开始质疑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们为自己的来路各执一词，又怎么去选择自己的去路？
不夜城的所谓机械之心，又会是真的吗？
张天心直觉原身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招致这一场灾祸。否则医闹纠纷不会劳动一群看上去危险系数极高的智械。
他把这个页面关掉，不再去想明显前后矛盾的“历史”。有疑问的地方太多了，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996给他的那些资料也和这些记录有不少的差异。现在不是纠结真假的时候，这里找不到突破口，那么突破口一定在别处。
他又开始搜索男主的名字，同时撕开了一包营养液。
……老天奶啊好难吃。
它的口感很古怪，虽然被称为营养液，但不是那种可以一饮而尽的液体。说像果冻吧，又有点黏糊，挤进嘴里就这样扒拉住了他的上下颚，张天心用力嚼了嚼，感觉在给自己的咬肌做抗阻训练。
“好像非牛顿流体。”他评价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不直接去吃玉米淀粉糊呢？”
他又仔细研究起了成分表，对着密密麻麻的分子式很快思维放空。
“宿主我检索到了营养液其实还有别的口味，要不下次试试别的？”
“算了。”
他费了好大劲儿还把口腔里这团逐渐丧失粘性的不明物体咽了下去，问题是与此同时他觉得口水也被吸干了。
996检索出一些什么樱桃味西芹味蓖麻油味，张天心顿时觉得原味挺好的，做人保守有保守的好处。
“能不能找点水给我？”
996思考了片刻，用机械足挠了挠外壳。
“我去给你偷一点？”
张天心惆怅地长呼出一口气。
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先在这里蜗居过今天白天，晚上再一起行动。至于后续要不要回来，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张天心的直觉在判断这件事上突然失灵了，而996认为他们会有更好的选择。
接下来的时间，张天心忍耐着口干和996一起分门别类地整理资料。值得高兴的是他找到了和男主的信息往来，原身居然对他们的所有交易和碰面细节做了备份。
“好感动啊，居然有多角度的全息视频。”张天心说，“但是看到这个容量大小突然有点阳痿……你要不帮我总结一下？”
又在支使996。
但是这次，他的系统并没有回答他。
“怎么……”
他困惑地偏过头看了一眼，这时视频刚好解压完成，弹到他的屏幕上开始自动播放。
张天心——原身那个黑市医生，正在工作。
他居然把自己的手术过程全部录了下来。
无影灯，白大褂，机械元件。
镜头的角度十分刁钻，取景压缩在一个很小的窗口内，其实根本捕捉不到什么关键信息。
“pd-43x。”
他报出了一个编号。
手伸出画框之外，再回来时已经拿着一个元件。
那应该是他的工作助手？不过怎么在工作间和公寓都没有捕捉到有任何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接下来又是很多软件和手术设备，原身和他的助手配合得很好，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没有任何卡顿和空隙。
直到镜头稍稍一歪，张天心在其中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瞪大了双眼。
他又偏过头去，速度之快，以至于他听到自己的关节发出了咔吧声，但他现在无暇顾及自己的颈椎健康了，因为他看到了996。
他可以确信以及肯定那绝对不是一个出产自不夜城的机械助手，他们不会做出这样一个外表上没有任何辅助性和功能性的东西来。
从它的机身到外壳上一闪而过的流光，以及衔接的并不完美、相较于它自身大小有些笨重的机械足——太古怪了，甚至连拼接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996卡住了。
张天心的这个996卡顿住了。
它显然没办法处理眼前的状况，张天心不确定这样的辅助型AI到底有没有“自我”的概念。说实话，在平时的相处中，他觉得996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他们也从来不谈及什么哲学话题，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形而上会徒增烦恼。
张天心设身处地的代入了一下，发现代入不了，因为原身确实，本身就和他拥有一致的外观，这大概是平台干涉的结果。问题是996……平台为什么会给原身配一个996？原身自己组装了一个996？从哪里捡来了996？他也叫他996吗？
“996？996？你还好吗？”
他担忧地抬手把小智能抓了下来，不出意料地看到它屏幕上正在滚过一行又一行乱码。
感觉它一时半会没办法处理……张天心很担心它把自己的cpU给烧了，问题是它也没有一个强制关机重启的按钮啊？
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
如果说，996就是996？
经历了这么多，张天心不再相信小世界中会有所谓的什么巧合。
他又坐下来开始搜索，在众多文件夹里找到一份标着星号、没有具体分类的操作指南。
然而，点开文件的那一秒，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996身上。
系统没有任何要恢复的迹象。
紧接着他指尖一颤，点了进去。
玉维真的掌机响了。
宫修明瞪着那东西——专用飞行器还有3分钟抵达，他完全可以把它摁掉，消除一切记录，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不确定如果他这么做，玉维真会不会发现，会不会为此生气，然后又把他关禁闭。
到底是谁会通过这种方式联系他？这个掌机唯一的通讯频道，必定是通过玉维真的私人卫星建立起来的，他也必然保障了它的安全性，不希望有任何人监听。
宫修明只是一个脑子，一只可怜无助又弱小的脑花能干些什么坏事呢？啊，反而掌机对面的人才有危险性。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玉维真怎么会背着自己和他私下联系？如果宫修明这次没有发现，玉维真会不会永远都不让他知道？他们到底要说什么？是什么关系？认识多久了？
“其实我很多事情不是很想瞒着你。”
脑花乱飞的触手在玉维真的声电信号传输过来的一瞬间，凝滞在营养液中。
“如果你没有那么多的评价和充满了发散性的胡思乱想，我很乐意带你见识一下真实的世界。”
玉维真说。
他脱下了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尽管宫修明还在因为自己没控制好电信号以至于让他观赏了自己胡言乱语的全程感到异常羞恼，他还是行动快于意识地把他的衣服送去该收纳的地方了。
接着宫修明注意到，玉维真好像也不是很想接那个通讯。
他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掌机，平静的神情逐渐被一种……一种解析不出来的情绪取代。但是掌机还在响，持之以恒地发出嗡鸣，说明那头的人有着非凡的毅力和决心，非要他接通这个通讯不可。
玉维真还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