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狍子屯的路,仿佛比去时短了许多。或许是卸下了心头重担,或许是怀中那份沉甸甸的荣誉证书带来的暖意,驱散了冬末的严寒。当熟悉的屯子轮廓、袅袅的炊烟,以及屯口那棵挂满了霜花的老榆树映入眼帘时,郭春海、格帕欠和二愣子三人,都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一种游子归家般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屯子里似乎早已得到了消息。他们刚走到屯口,就被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团团围住了。老崔第一个冲上来,用力拍打着郭春海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小子!好小子!真是给咱屯子长脸了!‘卫国戍边’!一等功!了不得!了不得啊!”
乌娜吉抱着孩子,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丈夫虽然消瘦但眼神愈发明亮坚毅的脸庞,眼中噙满了泪水,那是骄傲,是心疼,更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涌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郭春海的目光穿过人群与她对视,她才微微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托罗布老爷子也拄着拐杖来了,他穿着那件只有在最重要场合才穿的、绣着神秘纹路的传统皮袍,浑浊却深邃的眼睛依次看过郭春海、格帕欠和二愣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的手,在他们每人的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那是鄂伦春长辈对勇士最崇高的祝福。
接下来的几天,狍子屯如同提前过了年。郭春海三人成了屯子里绝对的主角,走到哪里都被敬佩和好奇的目光包围。那两份红彤彤的证书被老崔郑重地请到了屯委会办公室的墙上,用玻璃镜框裱了起来,成了全屯子的荣耀。二愣子更是恨不得把证书挂在脖子上,逢人便要“不经意”地炫耀一番,虽然他不识字,但丝毫不妨碍他享受这份光宗耀祖的喜悦。
然而,在这份喧闹和荣誉的背后,郭春海的心却并没有完全沉浸其中。王连长最后那句关于“未来可能还需要协助”以及“严格保密”的叮嘱,如同警钟,时时在他脑海中回响。躺在自家烧得暖烘烘的炕头上,看着窗外宁静的雪景,他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这次跨境行动,虽然风险巨大,几乎九死一生,但也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更复杂的争斗,也意识到了自身力量的局限和……新的可能性。
“西伯利亚狼”集团的覆灭(至少是那个重要窝点的摧毁),短期内确实能震慑那些觊觎中国山林资源的境外势力。但利益的驱动是无穷的,打掉一个“西伯利亚狼”,难保不会冒出“北极熊”或者“远东豹”。单纯的被动防御,永远无法根除隐患。
而且,经过这次事件,他手中掌握的资源也今非昔比。三条性能良好的渔船,尤其是功能强大的“蛟龙号”;一支经过血与火考验、配合默契的核心团队(他自己、格帕欠、二愣子、老崔等);与军方建立的信任和特殊合作关系;以及……在跨境行动中获取的、对境外环境和某些灰色渠道的初步了解。
一个大胆的、更具前瞻性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清晰、成型——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在近海捕鱼,在老黑山狩猎。他需要利用手中的资源和优势,将“猎场”扩大到更广阔、也更危险的领域,主动出击,以攻代守!
几天后,当屯子里因为荣誉带来的热潮稍稍平息,郭春海将格帕欠、二愣子、老崔,以及船队另外两名信得过的核心骨干——负责“海鹰号”的张大船和负责“闯浪号”的李老桅,召集到了自己家里。乌娜吉知道男人们有要事相商,早早地烧好了热茶,便带着孩子去了隔壁。
屋子里,煤油灯的光晕笼罩着几张饱经风霜却眼神锐利的面孔。郭春海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将他思考了许久的“战略转型”计划和盘托出。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郭春海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目光扫过众人,“‘西伯利亚狼’是打疼了,但咱们不能指望从此就高枕无忧。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咱们得换个活法,不能老等着贼上门,得有点主动出击的本钱和路子!”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构想:
第一, 整合现有力量。 将三条渔船和“蛟龙号”进行统一调度和分工。“山海号”、“海鹰号”、“闯浪号”主要负责近海传统渔场的稳定捕捞,保障基本收入和市场供应。“蛟龙号”则作为拳头和尖刀,不再局限于近海,而是要走向更远的公海,甚至……有选择地前往渔业资源更丰富、但也更敏感的周边海域,比如俄国远东海域(海参崴周边)、日本海、韩国周边等。目标是那些价值更高的珍稀鱼类(如蓝鳍金枪鱼)、大型蟹类(如帝王蟹)以及海参、鲍鱼等。
第二, 拓展“渔猎”范围。 这不仅仅是捕鱼,更是一种带有冒险性质的“狩猎”。借鉴(并超越)那些境外偷猎者的模式,但目标是合法的海洋资源(在公海或利用规则灰色地带)。需要更先进的导航、探测设备,更强的海上自持力和应对突发状况(包括恶劣天气、外国执法船只、海盗或黑帮控制的渔船)的能力。
第三, 建立信息网络。 通过黑市商人(如黑皮老三)、往来客商,甚至……与军方共享的部分非核心情报,有意识地在俄国、朝鲜、韩国、日本的一些沿海港口城市,发展眼线和合作者。不需要他们参与行动,只需要提供诸如渔业情报、天气海况、巡逻船动态、当地势力分布等基本信息。信息,就是生命和财富。
第四, 利用特殊身份。 他那个“编外顾问”的身份和此次获得的荣誉,在某些时候可以成为一种无形的护身符和便利条件。与军方保持一种“默契”,在不为难的前提下,获取一些政策上的“绿灯”或关键时刻的有限支援。
第五, 长远布局。 将海上获取的高额利润,一部分用于改善屯里生活和扩大再生产,另一部分则要投入到更隐蔽的渠道,比如通过黑市换取一些国内难以弄到的高级装备(如更先进的潜水设备、卫星通讯器材、甚至防身武器),或者囤积硬通货,以备不时之需。
郭春海说完,屋子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煤油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老崔吧嗒着旱烟袋,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这过于庞大的信息。张大船和李老桅面面相觑,他们习惯了听从郭春海的安排出海打鱼,但这“战略转型”听起来太过惊世骇俗,简直是要当“海上的胡子”(土匪)了。
二愣子则是听得两眼放光,呼吸都急促起来:“春海哥!你这主意……太他娘的带劲了!去老毛子、小鬼子家门口捞好东西?这可比在咱们这儿跟小鱼小虾较劲痛快多了!干!必须干!”
格帕欠依旧沉默,但他摩挲着茶杯边缘的手指,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对于海洋不如对山林熟悉,但他信任郭春海的判断,也更习惯于用行动而非言语来表达支持。
老崔吐出一口浓烟,缓缓开口:“春海,你这想法……胆子太大了。去那些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先不说风浪险恶,光是碰上外国人的巡逻艇或者被黑帮盯上,就够咱们喝一壶的。咱们这几条船,几杆枪,能行吗?”
郭春海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沉稳地回答道:“崔叔,您的担心有道理。所以,我们不能蛮干。第一步,不是直接闯进去,而是做准备。升级‘蛟龙号’的设备,训练船员,收集情报,摸清门路。我们可以先从相对容易的、争议较小的公海区域开始尝试,积累经验。而且,我们不是去打仗,是去‘渔猎’,讲究的是快、准、狠,捞一把就走,不纠缠。真要遇到硬茬子,咱们的‘蛟龙号’速度不慢,火力也不差,自保应该问题不大。”
他看向格帕欠:“格帕欠,你的箭术和潜伏本事,在海上可能用不上,但你冷静的头脑和关键时刻的决断,是咱们最需要的。”
格帕欠点了点头。
郭春海又看向张大船和李老桅:“张叔,李叔,近海的摊子还得靠你们稳住,这是咱们的根基,不能乱。”
张大船和李老桅见郭春海考虑周全,并非一时冲动,也慢慢放下了心中的疑虑,点头表示同意。
“这事儿,风险大,收益也大。”郭春海最后总结道,“成了,咱们狍子屯就能真正站起来,不光吃饱饭,还能成事儿!败了,可能血本无归,甚至……有去无回。所以,不强求,愿意跟着我郭春海干的,我欢迎。有顾虑的,留在近海,照样是咱的好兄弟!”
最终,在郭春海的威望和描绘的蓝图面前,核心团队达成了一致。战略转型的方向,定了下来!
这次秘密会议,成为了狍子屯未来命运的一个重要转折点。郭春海没有满足于眼前的荣誉和安宁,他以猎人的敏锐和魄力,决定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天地,开启一段充满风险与机遇的、全新的“山海猎途”。一条以渔船为马、以大海为猎场的征途,就在这东北边陲的小屯子里,悄然拉开了序幕。前方的风浪注定更加汹涌,但敢于扬帆的人,从不畏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