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寒风凛冽的一月,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龙口村。村支书李文昌的家门被一群臂缠红袖章的年轻人猛地踹开。
冷风裹挟着喧嚣灌入屋内时,高秀平正坐在炕沿,手里还捏着一双刚纳好的百家布鞋垫。
“交出走资派李文昌!”吼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高秀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但她的手比脑子更快,一把抓过炕上那摞五彩斑斓的鞋垫,迎着那些明晃晃的红袖章走了过去。
“同志们辛苦了,”她声音镇定,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天冷路滑,垫上双鞋垫,脚底暖和,走路也踏实。”
几个年轻人看到鞋垫上精细的绣花,都露出好奇的神色。高秀平顺势给每人发了一双:“每天奔走革命,辛苦了。”
趁着几个人试鞋垫的工夫,高秀平急忙给丈夫李守业使了个眼色。李守业会意,悄悄掩护叔公李文昌躲进了厢房。
等年轻人换好鞋垫,发现要找的人不见了,顿时露出不悦的神色:“你这是打掩护?”
高秀平赔着笑:“哪能呢?我叔公身子不适,怕传染大家,去厢房休息了。我保证他老实写检讨,争取宽大处理。”
好说歹说送走了这群人,李文昌从厢房出来,感激不已:“守业媳妇,今天多亏了你......”
“咱们不能大意,”李德昌插话道,“最近少出门,说话注意着点。”
高秀平心里也没底:“我也是急中生智,没想到真管用了。”
李守业从公社下班回来后,得知送鞋垫的事,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
妹妹李春丽见状,借题发挥:“我就说嫂子太自作主张了那些鞋垫攒了多少布头才做成,说送人就送人了。”
李德昌呵斥道:“你懂什么!你老叔要是被带走了,咱们家可就遭殃了,几双鞋垫算什么?”
李守业重重叹了口气:“我不是舍不得鞋垫,是这送礼有讲究,送鞋垫有说道......”
高秀平一脸茫然,问道:“不就是送双鞋垫吗,能有啥说道?”
李守业严肃地说:“送礼是门学问,送鞋垫寓意着让对方走路稳当,可在当下这形势,送出去的东西可能被人曲解。就像今天,万一他们觉得你是用鞋垫贿赂,想帮叔公逃脱,那可就麻烦了。”
高秀平听后,心里有些后怕,低下了头。李守业接着说:“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能只凭本能去做,要多思考。你得多学习学习送礼的门道,什么时候该送,送什么合适,都有讲究。不然好心可能办坏事。”
高秀平认真地点点头:“守业,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多听你的,好好学这些。”
李文昌也在一旁说道:“守业说得对,这世道复杂,大家都得小心谨慎。”
高秀平不解:“什么讲究?送礼还能送出罪过?”
正说着,先前来的年轻人中的一个高个子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他母亲。
高个子气势汹汹:“你安的什么心?我娘说送鞋垫不吉利!你这是存心害我!”
高秀平一时语塞。高个子的母亲也满脸不悦:“连这都不懂,还当什么裁缝?真是晦气!”
高秀平委屈得眼眶泛红,嗫嚅着:“我真没那意思,就是看天太冷,想让大家脚暖和些。”
李守业赶紧上前打圆场:“同志,大娘,我媳妇确实不懂这些讲究,她就是一片好心,您二位别往心里去。”
高个子却不依不饶:“好心?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高秀平满心委屈:“我一心想着帮大家,咋就成了坏人了。”
李守业上前一步:“凡事要辩证地看。送鞋垫也可以是送温暖,是希望脚踏实地,步步稳当......”
高个子不耐烦地打断:“少来这套!鞋垫我们不要了,总得给个补偿吧?”
在西厢房看到这一幕的李文昌,几次想出来理论,都被妻子孙桂英拉住:“别添乱,让守业他们处理。”
李德昌见对方无理取闹:“你们别得寸进尺!”
高秀平打量了一下高个子的衣服,领子和袖口都磨破了:“这样吧,我给你把衣服补一补,保准比原来还精神。”
高个子将信将疑地脱下外套。高秀平立即坐到缝纫机前,利落地拆下破损的领子和袖口,用之前剩余的布料重新裁剪、缝制。
不一会儿,一件焕然一新的衣服就改好了。高个子接过衣服,眼睛都直了,脸上的蛮横瞬间消散。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嫂子,你这手艺真不错...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他母亲也赔着笑:“守业媳妇,是我们不对。鞋垫我们收下了,这衣服改得真好,补偿就不要了......”
送走母子二人,李文昌走出来,感激地看着高秀平:“秀平啊,今天多亏了你。”
高秀平笑着摆摆手:“老叔,您这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本来就该互相帮衬着。”
李文昌眼眶泛红,拉着高秀平的手说:“秀平,你不光手艺好,心眼儿还好,今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守业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多亏你机灵,还把这事儿圆满解决了。可是,有些常识性的知识,还是要多学一点,不然自己吃亏。”
高秀平脸颊微微泛红:“我也是急了,就想着先稳住他们。咱不能眼睁睁看着叔公被带走。”
李德昌竖起大拇指:“秀平这媳妇,娶回来真是咱家的福气。”
高秀平却笑不出来:“都怪我懂得太少,差点惹出大祸。我得开始学习了。”
李守业眼睛一亮:“这话你说过好多回了。”
“这次我一定说话算数,”高秀平坚定地说,“我要跟孩子一起学,不能再落后了。”
李守业微笑着点头:“好,我支持你。我这就去给你找书。”
当他将一本书递到高秀平手中时,她的目光凝固在封面的作者头像上,不禁愣住了——这个人,怎么如此面熟?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