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在小铜炉里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映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老张刚把炭火拨旺，正打算把最后一块“福”字窗花贴正，陈阳温和的声音响起：“老张，别忙活了。”
老张一愣，回头看向自家老板。
陈阳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今天腊月二十八了，家里老伴儿孙子都等着呢吧？早点回去，陪家人好好吃顿饭，收拾收拾，准备过年。店里这些活儿，有我们呢。”
“这……”老张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老板，这怎么行，还没收拾利索呢……”
“听我的，我说了算。”陈阳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一年到头辛苦，年根底下，陪家人才是正经。”
他朝李曌旭微微颔首。
李曌旭会意，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一个厚实的、印着烫金“囍”字的红包，姿态优雅又不失尊重地递过去：“张师傅，拿着。陈阳和我的一点心意，添些年货，过个好年。”
“哎呦！这……这怎么使得！老板，老板娘，太破费了！”老张又惊又喜，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像朵菊花，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恭敬地接过红包，那厚度让他心头一热，“谢谢！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娘！这太破费了！祝老板老板娘新年吉祥，万事如意！百年好合……那、那我先回了？家里老婆子还等着贴春联呢！”
“快去吧。”陈阳笑着挥挥手。
老张正要转身，周知清冷的声音响起：“张师傅，等等。”她不知何时也拿出了一个素雅简洁的白色信封，走上前递给老张，“辛苦了，新年快乐。”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律师特有的高效，但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老张粗糙的手上时，有一丝极淡的柔和。
“周律师，您这……”老张更不好意思了。
“老张！接着接着！”沈秋庭像只小鹿蹦跳过来，变戏法似的从工装夹克兜里掏出一个印着车队牛头标的红包，笑嘻嘻地塞进老张另一只手里，“新年快乐！祝您老腰板倍儿棒，吃嘛嘛香！”
“哎哟，沈经理，这……”老张手里攥着三个红包，有点手足无措。
“张师傅，”徐书雁也微笑着走过来，递上一个印着心理咨询室logo、透着淡淡书卷气的浅蓝色信封，“一点心意，感谢您平日对陈阳和这店里的照看。祝阖家安康，心境祥和。”
最后是宋思槿。她踩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深酒红的丝绒裙摆轻拂，从手袋里取出一个质感极佳、没有任何标识的深棕色皮质信封，带着外企高管特有的利落与分量感，放入老张已经捧满的手心：“张叔，收着。店里打理得清爽，您功不可没。新年新气象。”
老张看着手里四个风格迥异却都分量十足的红包，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还是和往年一样，这些平日里或清冷、或霸道、或知性、或活泼的大小姐们，此刻都带着真诚的暖意。
他连连鞠躬，声音带着哽咽：“谢谢！谢谢各位小姐！谢谢！您们都是好人！好人呐！老板有福气啊！那我……我真走了！祝大家新年好！万事如意！”
他乐呵呵地抱着红包，脚步轻快地消失在风雪渐歇的门外。
店门关上，隔绝了寒气，只留下满室茶香、点心甜香和炭火的暖意。
气氛在老张的喜悦感染下，变得更加松弛和融洽。
徐书雁已娴熟地泡好了第二泡普洱，琥珀色的茶汤注入几只青瓷小盏，茶香四溢。
宋思槿也将那盒“稻香村”京八件点心拆开，精致小巧的萨其马、枣泥酥、山楂锅盔、豆沙卷等点心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青花瓷碟里。
众人围坐在书案旁铺了厚绒垫的圈椅上，陈阳和李曌旭居中，周知、宋思槿、徐书雁分坐两侧，沈秋庭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徐书雁旁边。
李曌旭端起一盏温热的茶，轻轻吹拂着茶沫，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转向安静品茗的周知，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诚恳：
“周律师，刚才在店里看你研究那个九桃天球瓶，就知道你对古物细节把握精准。正好，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周知放下茶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抬起，带着职业性的审慎：“李总请讲。”
“晋省谢家那边，能源转型的项目框架已经搭起来了。你也知道，这种体量、涉及新旧动能转换、又牵扯地方利益和环保合规的项目，法律风险把控是重中之重。”
李曌旭的声音清晰条理，
“尤其后续煤化工深加工技术落地、新型智能电网建设，涉及到大量前沿技术专利交叉授权、碳排放交易机制、以及潜在的环境影响评估诉讼风险。华立需要一个顶级的、熟悉国内政策与国际规则的法律团队全程跟进，做风险预案和合规审查。”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周知：“京和律所在大型基建和新兴科技交叉领域的口碑，我是知道的。周律师本人更是这方面的专家。不知道‘京和’是否有兴趣承接这个项目的首席法律顾问？”
这邀请突如其来，却又分量十足！
谢家项目是李家在华北布局的重中之重，能成为其首席法律顾问，意味着巨大的商业利益和行业地位的跃升！
周知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明白了李曌旭的用意。这既是认可她的专业能力，也是借这个至关重要的项目，给她一个靠近陈阳核心事业的、光明正大的位置。但同时，这也是一份考验，一份需要她用绝对的专业和忠诚来回报的“入场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冷静：“感谢李总的信任和看重。‘京和’在能源转型、大型基建项目合规及国际商事仲裁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和成功案例。对于谢家项目，我们有信心也有能力提供全方位的法律风险控制服务。具体合作细节和报价，我可以让团队尽快做一份详细的方案书提交给华立。”
“好。”李曌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举了举茶盏，“期待‘京和’的方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周知也端起茶盏，与李曌旭轻轻一碰。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中，两个女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基于专业和利益的、暂时达成的默契与平衡。
周知知道，这是李曌旭给她的台阶，也是她靠近陈阳必须付出的代价：成为李家棋盘上一颗有用的棋子。
一旁的宋思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红唇微抿。
她放下手中的枣泥酥，优雅地擦了擦指尖，看向李曌旭，笑容明媚中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锋芒：“李总真是大手笔，谢家这块硬骨头啃下来，未来华北能源格局可就大不一样了。这么大的蛋糕，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边角料，能让‘寰宇资本’也沾沾光？我们‘寰宇’在新能源领域也投了不少优质标的，或许能在技术引进或者资金配套上，给李总分担点压力？”
她这话说得漂亮，既表达了对项目的兴趣，又暗示了自己在相关领域的资源，更带着一丝“分一杯羹”的试探。
李曌旭心中了然。宋思槿的寰宇资本实力雄厚，在国际资本运作和人脉上确有优势，但这个女人野心勃勃，掌控欲强，若让她介入核心项目或东海风电，恐怕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枝节。不过，既然陈阳在这里，也表明了“和而不同”的态度，她不能把门完全关死。
“宋总说笑了，寰宇的实力我自然清楚。”李曌旭笑容不变，语气从容，“谢家项目牵扯太深，盘子太大，各方利益都在盯着，暂时不适合引入新的投资主体。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陈阳，仿佛在征询他的意见，又像是借他的存在给予宋思槿一个体面的回应：“华立年后在苏省有个‘智能微电网县域试点推广计划’，准备在苏南几个工业强县铺开，需要引入一批技术成熟、成本可控的分布式储能设备和智能电表供应商。这个项目虽然单体规模比不上谢家，但胜在数量多、落地快、模式可复制性强，市场前景很广阔。不知道寰宇资本有没有兴趣参与遴选和投资？如果宋总手上有合适的标的，华立很乐意建立深度合作。”
这个“智能微电网县域试点”，是华立新能源战略中重要但并非最核心的一环，属于既能给宋思槿展现能力、分润利益的空间，又不会触及李家根本布局的领域。既给了宋思槿面子，也划定了界限。
宋思槿何等精明，立刻听懂了其中的分寸。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然没能直接切入李家利益核心，但这个项目同样潜力巨大，且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在李家江南布局中落子。
她端起茶盏，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李总果然眼光独到。智能微电网下沉市场，确实是片蓝海。寰宇在相关领域确实有几个不错的投资标的，回头我让团队把详细资料送到华立。合作愉快，李总。”
“合作愉快。”李曌旭再次举盏，与宋思槿的杯沿轻轻相触。两个商界女王在杯盏交错间，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与互相认可。
沈秋庭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看到李曌旭和宋思槿、周知都谈起了合作，也忍不住凑热闹：“哎！李总！那我呢？我们toyota车队！有没有什么能跟华立合作的地方？我们车队今年要跑好几个国际耐力赛，曝光度可高了！”
李曌旭看着沈秋庭青春洋溢、充满期待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姑娘心思单纯，活力四射，是陈阳身边难得的“开心果”。
“当然有。”李曌旭语气轻松了些，“华立新能源事业部刚研发成功一款高能量密度、快充性能优异的固态电池原型，实验室数据非常亮眼，但需要极端环境下的实际测试数据来验证可靠性和优化性能。你们丰田车队常年征战各种严苛赛道，从沙漠高温到高原严寒，环境覆盖全面。有没有兴趣让你们的赛车，成为这款‘华立星源’固态电池的首批‘极限测试员’？华立可以全额赞助车队未来两个赛季的电池供应和技术支持，并且享有车队车身和赛事转播的联合品牌露出权。这可是双赢。”
“哇！固态电池！还是赞助！”沈秋庭兴奋得差点从小马扎上跳起来，“太棒了！李总你真是我的财神爷！哦不，是电池菩萨！我这就给赛事区域总监打电话！他们肯定乐疯了！”
她立刻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到一旁小声联系去了。
李曌旭这一手，不仅解决了车队部分资金和技术需求，更是用她最热爱的赛车事业拉近了关系。
徐书雁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温婉地笑了笑：“看来李总这是要给我们都派发‘新年大礼包’了。我这个搞心理咨询的，怕是帮不上华立什么大忙了。”
“徐医生这话就太谦虚了。”李曌旭转向徐书雁，神情变得认真而尊重，“恰恰相反，我认为心理健康的关注，是未来企业和家族管理中极其重要却被长期忽视的一环。华立高层管理团队压力巨大，李家内部整合也涉及许多人事变动和心理适应问题。
另外，我们计划在江南古籍修复中心旁边，配套设立一个‘传统文化守护者心理关怀站’，为那些长期从事古籍修复、考古勘探等高压、孤独工作的学者专家提供专业的心理疏导服务。这个项目，非常需要像徐医生这样兼具专业素养和人文关怀的顶级心理咨询师来主持规划和执行。不知道徐医生是否愿意担任这个项目的首席顾问？”
徐书雁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绽放出明亮的光彩。这个项目完美契合她的专业理念，既服务于精英群体，又惠及冷门领域的学者，充满了社会价值。李曌旭不仅看到了她的价值，更给予了她一个施展抱负的广阔平台。
“李总这个提议非常有意义！”徐书雁由衷地说，“心理健康是守护文化根脉不可或缺的一环。我很荣幸能参与其中，一定尽力而为。”
她端起茶盏，郑重地向李曌旭致意。
至此，围炉而坐的五位丽人，通过李曌旭精准而大气的“利益分配”与“价值认可”，无形中被编织进了一张以陈阳为核心、以李家事业为脉络的关系网中。
周知获得了进入核心项目的入场券，宋思槿分到了可观的市场蛋糕，沈秋庭得到了事业上的强力支持，徐书雁找到了发挥专长的理想平台。
李曌旭以正妻的身份，用智慧和格局，暂时化解了潜在的“后院”危机，将她们转化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盟友”或“助力”，极大地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她咽下了所有委屈和醋意，展现出的是一位豪门主母应有的胸襟与手腕。
陈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默默品着杯中温热的普洱。他心中对李曌旭的欣赏和感激又深了一层。她不仅懂他，更在用她的方式，帮他维系着这个复杂而微妙的小世界。
“对了，”沈秋庭打完电话，兴奋地跑回来，打破了短暂的宁静，“正好放年假，我们今年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找个暖和的地方！泡温泉？滑雪？或者去大洋彼岸环游一番？” 她眼神亮晶晶地扫过众人，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
这个提议让众人都是一愣，随即神色各异。
李曌旭率先开口，她放下茶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陈阳，话却是对大家说的：“秋庭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不过，陈阳今年不比往年。”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理所当然，“他现在是李家的家主，过年期间祭祖、团拜、接待各方拜年的宾客，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恐怕分身乏术。而且，”
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依旧温和，却清晰地划定了范围：“我们作为一家人，年初二按惯例也要去金陵给外公外婆拜年。所以这年假，怕是不能像以前那么自在了。”
她巧妙地用“我们作为一家人”和“金陵拜年”，再次强调了核心家庭的概念和行程。
陈阳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陆庸”。
他按下接听，还未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浓书卷气的老者声音，热情洋溢：
“陈阳老弟啊！哈哈哈，是我，陆庸！快过年了，聚贤山庄这边老伙计们可都念叨着你呢！今年年三十的‘守岁论道宴’，食材都备好了，老规矩，你掌勺的那道‘文火东坡肉’可不能少！大家伙儿就等着跟你把酒言欢，畅谈古今呢！今年我们淘换到几卷敦煌遗书的摹本，精彩得很！你可一定得来啊！”
陆庸，当代国学泰斗，聚贤山庄的发起人之一，也是陈阳往年春节的“固定节目”：一群志同道合的鸿儒学者，远离尘嚣，炒几个硬菜，烫一壶老酒，谈经论道，通宵达旦。
听到老友熟悉的声音和热情的邀请，陈阳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和温暖。他看了看身边正注视着他的李曌旭，又看了看围坐在暖炉旁的几位丽人，对着电话温声道：
“陆老，您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东坡肉……今年怕是做不成了。”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嗯？怎么？你小子又接了哪个考古大项目？年三十都不放假？”
陈阳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不是项目。陆老，今年……情况有些不同。我已是京城李家之主，春节祭祖、团拜、阖家守岁，诸多俗务缠身，实在无法像往年那般逍遥自在了。辜负了您和诸位先生的美意，实在抱歉。等过了年，正月里，我一定抽时间去山庄拜访，聆听教诲，也尝尝您藏的好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陆庸理解又带着点唏嘘的爽朗笑声：“哈哈哈！明白了明白了！是老夫唐突了！好小子，有担当！李家主……这名头担子不轻啊！行，你忙你的正事！聚贤山庄随时给你留着位置！茶也给你留着！那就……新年吉祥，阖家安康！”
“谢谢陆老，也祝您和山庄诸位先生新年安康，福寿绵长。”陈阳挂了电话，轻轻舒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
这个电话，仿佛彻底为过去那种清闲自在的学者生涯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店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炉火的噼啪声。
众人都听明白了电话的内容，也感受到了陈阳身份转变带来的那份身不由己。
李曌旭伸出手，轻轻覆在陈阳放在膝上的手背，带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徐书雁适时地为大家续上热茶，温声道：“身份不同，责任自然不同。聚贤山庄的雅集令人向往，但家族的传承与责任，亦是大道所在。陆老先生是通达之人，必能理解。”
宋思槿也难得地没有调侃，端起茶杯：“在其位，谋其政。陈教授……哦不，陈家主，担子重了，能分忧的人自然也多了。”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李曌旭和自己，话里带着一丝认可。
周知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年节期间的法律事务，若有需要，随时找我。”这是她作为专业人士的承诺。
沈秋庭则笑嘻嘻地说：“大教授……家主！以后想躲清静，可以来车队找我玩啊！保证让你肾上腺素飙升，忘掉烦恼！”
陈阳看着眼前神态各异的女子，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心中那点因无法赴约而产生的淡淡遗憾，被一种更为踏实、更为复杂的暖流所取代。
他对众人露出一个释然又温和的笑容：“谢谢大家。有你们在，这个年，想必也不会冷清。”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完全停了。
厚厚的云层裂开缝隙，一弯清冷的弦月悄然挂上枝头，洒下淡淡的银辉，映照着新贴的红窗花和厚厚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