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十分，陈阳准时醒来。
窗外雪已停歇，西山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他轻轻起身，身旁的李曌旭仍在熟睡，呼吸均匀而绵长。丝绸被单滑落，露出她白皙的肩膀，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陈阳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白发微乱，眼中却不见疲惫。
昨晚虽然与李曌旭同床而眠，但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既不像夫妻那般亲密，也不似陌生人那般疏远。
七点整，当陈阳穿戴整齐下楼时，早餐已经备好。
餐厅里，李远征正端着青瓷碗喝粥，见陈阳进来，微微颔首：“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还不错。”陈阳接过佣人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虾饺。
李远征放下碗，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统战部的会议九点开始，但你要提前半小时到。第一次亮相，要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
“我明白。”陈阳点头。
七点二十分，张胜开着车已在院外等候。
临行前，李曌旭追出来，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这是顾问组的背景资料，车上看。”
车窗外的雪景飞速后退，陈阳翻开文件袋。
里面是二十余份专家简历，每份都标注了政治背景和学术专长。
他快速浏览，将这些信息刻入脑海：
“张震云，社科院宗教所所长，皖系宋家姻亲，专攻佛教研究……”
“刘景明，国防大学战略研究院副院长，与总参二部关系密切，研究非传统安全……”
“王守仁，燕大哲学系教授，王家旁支，新儒家代表人物……”
这些专家来自不同领域，却有一个共同点：都与各大政治派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八点三十分，专车驶入统战部大院。
这是一栋灰色苏式建筑，门口站着两名持枪警卫，戒备森严。
陈阳刚走进大厅，就看见王薇站在指示牌旁。她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西装套裙，发髻一丝不苟，胸前别着中央政研室的工作证。
“陈教授。”王薇微笑着迎上来，“我带你去会议室。”
两人乘电梯上到三楼。
走廊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走动，大多提着公文包，神情严肃。
316会议室门口贴着“特殊领域专家顾问组首次会议”的标牌。
王薇压低声音：“今天参会的除了专家，还有统战部、国安部和总参的代表。王家派了王渊来，估计会刁难你。”
陈阳微微点头：“谢谢提醒。”
会议室呈长方形，中央是环形会议桌，可容纳三十余人。
已经有十几人入座，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王薇引着陈阳来到指定位置，桌上摆着“陈阳宗教事务局”的名牌，位置相当靠前。
八点五十分，参会者陆续到齐。
陈阳环顾四周，认出了几位文件上标注的关键人物：张震云正在与一位军方代表热聊；刘景明独自翻阅资料；而王渊，那位王家嫡孙，王啸的哥哥，正坐在对面，眼神阴鸷。
九点整，统战部副部长周怀古步入会场。这位六十出头的老干部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特殊领域专家顾问组’成立大会。这个组的任务，是为国家在宗教、玄门、民俗等特殊领域的工作提供智库支持……”
开场白后，各位专家开始依次发言。
张震云的观点四平八稳：“……佛教华夏化进程要稳步推进，既要保持宗教特性，又要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契合……”
刘景明则聚焦安全议题：“……部分民间信仰组织存在境外渗透风险，建议加强监管……”
轮到王渊发言时，这位燕京政法大学的教授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直指陈阳：“我认为，当前玄门管理最大的问题，是某些既得利益者打着传统文化的幌子，行封建迷信之实。”
他故意顿了顿，“比如某些所谓的‘风水大师’，竟然堂而皇之地进入体制内，这是否合适？”
会议室内气氛骤然紧张。
陈阳不急不躁，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王薇突然举手：“周部长，我想补充一点。”
得到许可后，她站起身，声音清亮：“王教授的观点未免偏颇。玄学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已经纳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反对的是借玄学之名行骗，而非否定其学术价值。”
她目光扫过全场：“陈阳教授在玄门研究领域的造诣有目共睹，他主持整理的《道藏辑要》被学界公认为权威版本。由这样的专家参与政策制定，恰恰体现了国家对传统文化的尊重。”
王渊脸色阴沉，正要反驳，周怀古适时打断：“两位的观点都有道理。陈司长，你作为分管领导，也谈谈看法？”
所有目光聚焦到陈阳身上。
陈阳从容起身，声音不疾不徐：“感谢周部长。我想用三句话概括我的观点。”
“第一，玄门不是封建迷信，而是华夏文明的活化石，从甲骨占卜到《周易》哲学，从天文历法到中医养生，玄学思维已经融入民族血脉。”
他走到投影屏前，用手机调出一张古地图，进行投屏：“比如这张唐代《堪舆图》，表面上讲风水，实则蕴含古人对地理、气候、生态的系统认知。我们批判的，应该是那些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而非传统文化本身。”
“第二，规范化不等于简单取缔。”
陈阳又展示一组临时数据：“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有近十万民间信仰场所，涉及上亿群众。如果粗暴打压，只会把这些人推向对立面。”
他点开一段视频：“这是豫省‘五仙教’的祭祀活动，表面看是拜狐仙，实则传承了古老的动物崇拜和生态智慧。我们要做的不是消灭这种信仰，而是引导其与现代社会相适应。”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阳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特殊领域的管理，关键在于找到传统文化与现代治理的契合点。”
他调出最后一张临时手绘简图，上面是一个金字塔模型：
“我建议建立三级管理体系。基层以疏导为主，通过非遗认定等方式赋予合法身份；中层建立执业认证，将玄门人士纳入正规渠道；顶层则设立专家智库，为重大决策提供参考。”
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专注地记着笔记。
王渊不甘心地插话：“说得轻巧，怎么保证这些所谓的‘大师’不借机敛财？”
陈阳早有准备：“王教授问到了要害。我提议建立‘黑名单’制度，对违规者终身禁入；同时设立举报奖励，发动群众监督。”
他顿了顿，“其实就像医生要有执业资格证，玄门从业者也该有准入门槛。规范化不是限制发展，而是为了更好地传承。”
周怀古频频点头：“陈司长的方案很有操作性。其他同志有什么补充？”
接下来的讨论中，不断有专家向陈阳请教细节。
陈阳对答如流，从历史渊源到现实案例，从国际比较到本土化建议，展现出超越常人的学识与眼界。
会议结束时，周怀古握着陈阳的手说：“年轻人有想法！统战部会全力支持你的试点方案。”
几位军方代表也凑过来交换名片，表示希望“加强合作”。
王薇等众人散去，才走到陈阳身边：“中午有空吗？请你吃饭。”她眨了眨眼，“就当庆祝首战告捷。”
陈阳看了看表：“荣幸之至。”
……
正午的阳光驱散了积雪，两人步行来到附近一家私房菜馆。
包厢很雅致，墙上挂着吴冠中的水墨复制品，窗外是棵老梅树，积雪压枝，暗香浮动。
王薇脱下西装外套，露出浅灰色高领毛衣，曲线玲珑。她熟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他们家的清蒸鲥鱼和蟹粉狮子头是一绝。”
陈阳淡笑：“那可得好好尝尝。”
服务员上茶后退下，包厢里只剩两人。
王薇给陈阳斟了杯龙井：“今天表现很精彩。王家本想给你个下马威，结果反倒帮你树立了威信。”
陈阳吹开茶沫：“多亏你及时声援。”
王薇摇头：我只是说了实话。你那套三级管理体系确实有见地，把传统文化和现代治理结合得恰到好处。”她顿了顿，“不过你要小心，王渊不会善罢甘休。王家在宗教领域也有布局，你的改革或许动了他们的奶酪。”
陈阳品着茶香：“预料之中。改革本就是利益再分配。”
王薇凝视着他：“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窗外一片积雪从梅枝上滑落，发出轻微的扑簌声。
陈阳放下茶杯：“担心有用吗？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把事情做好。”
服务员端上第一道菜：水晶肴肉，薄如蝉翼的肉片在盘中摆成梅花形状。
王薇夹了一片放在陈阳碟中：“尝尝，用陈年花雕腌的。”
酒香浓郁，肉质鲜嫩。
陈阳点头称赞：“好手艺。”
接下来的菜肴陆续上桌：清蒸鲥鱼鳞片闪亮，保留着油脂最丰富的部分；蟹粉狮子头松软鲜嫩，入口即化；碧螺春炒虾仁清香扑鼻。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工作延伸到历史、艺术、哲学。
王薇的知识面让陈阳惊讶，无论谈到哪个领域，她都能接上话，且见解独到。
“没想到王主任对《道藏》也有研究。”陈阳夹了块鱼肉。
“家学渊源。”王薇微笑，“我爷爷是茅山弟子，小时候常听他讲道教故事。”
她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我们王家祖上，是正一道的分支。”
陈阳挑眉：“所以王渊反对玄门，是数典忘祖？”
王薇摇头：“政治面前，家学算什么？我父亲现在走的是‘科学理性’路线，自然要跟‘封建迷信’划清界限。”
她给陈阳添了杯酒，“但我不一样。我认为真正的理性，是尊重事实。玄门存在几千年，自有其价值。”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陈阳突然发现，王薇耳垂上有颗很小的朱砂痣，像枚天然的红宝石。
“你在看什么？”王薇摸了摸耳垂。
“没什么。”陈阳移开视线，“只是觉得，政坛上有你这样的务实派，是件幸事。”
王薇笑而不语，从包里取出一个锦盒：“送你个礼物。”
盒中是枚古朴的铜印，印纽雕成玄武形状，底部刻着“道法自然”四个篆字。
“这是？”
“明代玄天上帝的庙印，我爷爷留下的。”王薇将印章推到他面前，
陈阳郑重接过：“太贵重了。”
王薇摆摆手：“放在我这儿也是蒙尘。不如给真正懂它的人。”她看了看表，“该回去了，下午还有会。”
走出餐馆时，雪又开始飘落。
王薇突然转身，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这样的玄门高手，为什么会选择进入体制？”
陈阳笑了笑：“江湖再大，也大不过天下。要想真正改变一些事情，庙堂是必经之路。”
“为了李唐的嘱托？”
“你知道？”陈阳有些诧异。
“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她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眉眼。
“其实，也为了我自己的道。”陈阳轻声道。
王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这一点。明明身怀绝技，却甘愿遵守世俗规则；明明可以逍遥自在，却选择承担责任。”
冬日午间的阳光正好，陈阳的白发在风中微微扬起。
王薇深深看了他一眼：“再见。”
目送王薇的车驶离，陈阳站在原地片刻，手机突然震动。是李曌旭发来的消息：「来华立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