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洒进饭堂,竹制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里,众人动作娴熟而有序。粗陶碗被轻轻摞进左侧桐木食桶,带着木纹的竹筷码成整齐的方阵放入右侧桶中。几个眼明手快的人已利落地收拾起桌上的青瓷碟子,盛着残羹剩菜的碟盏被端到角落,浅浅一倾,油花翻涌的汤汁便顺着木槽滑入泔水桶,空碟子随后也稳稳落进旁边第三个木桶。
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不知谁家的黄狗蹲在院门口巴巴望着。这些泔水自有它的去处——下面村里张屠户会定时来收,挑着两担晃悠悠的木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往家走。听人说邻镇李老板专做这营生,雇了辆骡车每日穿梭各村,将收集来的泔水转卖给养猪大户,靠着这份辛苦营生,竟也在镇西置了三间青砖瓦房。
白灵倚着朱漆廊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暗纹。晨风裹着灶间未散的烟火气拂过鬓角,她望着泔水桶里浮沉着的碎肉菜梗,忽然想起前日陈叔讲的趣事,忍不住轻笑出声:多亏了这骟猪的法子,不然看着这些剩食,当真难以下咽。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叔已负手立在月洞门前,玄色衣摆沾着淡淡的墨香。见白灵发怔,他抬手虚点:还愣着作甚?昨日新得了本古籍,带你去书房开开眼界。正要迈步,却瞥见廊下闪过一抹藏青衣角。
二柱挠着后脑勺从梁柱后转出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月白色的短打的肩线已被汗浸出深色痕迹。陈叔挑眉回望,声线里带着几分调侃:我说二柱小镖头,镖局那摊子事都撂下了?跟在我们身后,莫不是想讨杯茶喝?
白灵闻声转身,晨光正巧落在二柱泛红的耳尖上。恍惚间,那个总爱揣着半块硬饼跟在她身后跑的少年,与眼前身形挺拔的青年渐渐重叠。记忆里他追着马车喊等等我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蜿蜒的青石巷里。她抿唇轻笑,眼角眉梢尽是温柔:二柱弟弟若有空,便一同去吧,正好听听陈叔讲讲他那新得来的古籍。
二柱那圆滚滚的脸颊瞬间被笑容撑得发亮,一口白牙在晨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活像偷吃了蜜的孩童。陈叔见状,两道灰白的眉毛立刻拧成了麻花,浑浊的眼珠向上一翻,夸张的嫌弃都快从眼角溢出来。他转身进屋,随手抄起柜台上的鸡毛掸子,出来就作势要敲二柱的脑袋,“就知道傻笑!没点出息!”
白灵看着这对活宝的互动,眉眼间染上几分笑意,主动开口打破了这充满烟火气的喧闹:“陈叔,咱们去书房瞧瞧您新淘的宝贝?”话音刚落,陈叔立刻来了精神,将鸡毛掸子往屋里柜台上一扔,背着手就往书房走去,嘴里还念叨着:“这次可是淘到好东西了!你可得好好给我掌掌眼!”白灵和陈叔一前一后踏入书房,二柱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门被关上,还踮着脚往门缝里张望,然后又悄咪咪的推开一条缝,闪身进了屋,往椅子遇上一坐,白灵余光瞥见这一幕,只当没看见。
书房里,檀香袅袅,古朴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泛黄的古籍。陈叔小心翼翼地从锦盒里捧出一本线装书,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封皮,语气里满是骄傲:“看看,这可是前朝大儒的手稿!”白灵接过古籍,目光在斑驳的字迹上停留,不时点头赞叹,耐心地听着陈叔讲述淘书的趣事。
就在气氛正融洽时,陈叔突然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白灵,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丫头,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这次不声不响地回来,肯定是遇到事了吧?”白灵心里猛地一颤,这陈叔的眼睛,就像能看穿人心的镜子,什么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她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轻轻放下手中的古籍,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陈叔,您这眼睛比老鹰还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石头现在已经是圣王了,这事想必也该布告天下了。”
陈叔微微颔首,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慨:“当初收留那小子的时候,真没想到他还有这层身份。”白灵见转移话题成功,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石头还是圣子的时候就说过,等他成了圣王,定要在北疆建立兴隆镖局的据点。如今时机也成熟了。”陈叔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咱们也该着手准备了。”
白灵生怕再待下去会被陈叔看出更多端倪,便站起身,指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说道:“难得回来一趟,这天气又这么好,我想去街上逛逛,放松放松。”说着,便要告辞。二柱一听,急得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白灵面前,满脸写着“我要跟着”。陈叔一把拽住二柱的后衣领,没好气地说:“你给我留下!正好和我商量商量去北疆建据点的事!”
二柱可怜巴巴地望着白灵,眼神里满是不舍,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陈叔见状,抬手在二柱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白灵又不是现在就走,等忙完这阵,有的是时间让你跟着!”二柱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耷拉着脑袋回到座位上。
白灵走出镖局,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身上,可她的心却像被一团迷雾笼罩,沉甸甸的。街道上,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商贩们的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鲜艳的布料在风中轻轻摇曳,烤羊肉的香气混杂着香料的味道,勾得路人驻足。白灵却无心欣赏这市井繁华,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早已飘远。
随后白灵找了一个茶摊,要了一壶茶水和一碟点心,坐在街边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对着意识里的小绿团子说道:“幸亏走的时候给石头哥哥留了信函,告知他我回镖局一趟,让陈叔到时候去北疆商议据点一事,不然这一趟回来指不定要被他派多少人追过来了。”
“是哦,姐姐真是个小机灵鬼,不过你骗的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这次你不跟着陈叔他们回北疆,你的石头哥哥还不得派人来追你啊?”小绿团子在白灵的意识海里面慢吞吞的滚动着。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事,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呗!再说了等陈叔他们回去,和石头哥哥商议好在北疆开兴隆镖局的事情,估计石头哥哥也该准备和拓跋云歌的婚事了,届时他忙的脚打后脑勺,自然是顾不上我咯!”白灵一边喝着茶一边优哉游哉地对着小绿团子说道,还不忘一指把小绿团子弹飞,看着小绿团子又要变红飞过来,白灵赶紧认错,说她错了,看着小粉团子未变红,又恶趣味的补上一句,下次还敢!
这时白灵的目光被一个人给吸引了,暂时顾不上崽崽,原来看到了一个谈不上熟悉到也不陌生的身影,就是在北疆的那个集市为她解围的两个人,白灵心想:这两个人不是在北疆吗?怎的又到这永康城了?也对,再不远就是京都了,难道他们二人是去京都?还没等白灵想明白,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原来刚刚白灵光顾着看那两人想事情,没注意到意识海里小团子因为她刚刚的一句玩笑话气得在意识海里上蹿下跳,一会儿爆炸散开一会儿又变成一条条数据的不停歇,搞得白灵晕乎乎的,白灵赶紧把数据搂在一起然后团吧团吧揉成之前的小绿团子。
小绿团子傲娇道:“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小绿团子就是没实体,不然估计那鼻子都要翘上天了,白灵赶紧借坡下驴的说道:“是是是,我的崽崽最厉害了!”还不忘撸两把团子,崽崽表示很满意,上一边消停的自己玩去了,等白灵安抚好崽崽,回过神来哪还有那二人的影子?白灵摇摇头,对之前的小插曲也没有太过在意,正好茶水喝完,点心也吃完了,往桌子上放了一块碎银,起身往二柱最爱吃的点心铺走去,打算买好点心就回镖局,毕竟一晃都快到了晌午,她还得回家吃饭呢!
白灵美滋滋的在路上走,裙摆沾着暖阳的温度,一路晃到永康城最气派的“云锦轩”绸缎庄。雕花木门推开时,铜铃叮咚作响,店内弥漫着淡淡樟木香,三进院落式的格局里,各色绸缎像云霞般垂落在红木架上,金线刺绣的牡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这位姑娘好眼力!”身着月白长衫的掌柜立刻迎上来,指尖拂过一匹新到的湖蓝云锦,“这可是江南新贡的料子,柔如春水,正衬您的气质。”白灵指尖划过绸缎,触感细腻如流云,她笑着指了指旁边枣红色和灰色的两匹织锦和:“掌柜的,帮我裁两套长衫,一套按中年男子的尺寸,肩宽要放宽些;另一套给稍微上点年纪的人,背部宽松些,下摆要利落点。”白灵想着陈叔和李叔的样子对着掌柜的说着。
掌柜的从柜台下抽出乌木量尺,眼神透着精明:“姑娘是要送礼?这枣红配金线盘扣,既显气派又不老气。不过这织锦裁剪费工,最快也要后日才能取。”白灵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搁在檀木柜台上:“再加两成工费,明日申时前送到兴隆镖局。我还要定制两套衣服,劳烦掌柜的带着一些布匹样子上门了。”
掌柜的瞥见银锭上的麒麟纹,立刻换了副笑脸,哈着腰道:“原来是兴隆镖局的贵客!小的亲自盯着做,保证针脚密实,盘扣用最上等的珐琅彩!”他麻利地铺开宣纸,用狼毫细细记下尺寸,又从库房抱出三盒金线样式供白灵挑选,直到日头稍稍偏西才将订单敲定。
转过街角,“稻香斋”的甜香扑面而来。白灵刚踏进门,竹制风铃便发出清脆声响,柜台后的老板娘系着蓝布围裙,正往青花瓷罐里装枣泥酥。“哟~这不是灵丫头嘛,灵丫头回来了!”老板娘眼角笑出细纹,擦着手从蒸笼里端出刚出炉的桂花糕,“尝尝新做的,还热乎着呢!”
白灵咬下一口,软糯的米糕裹着桂花蜜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她指着橱窗里的核桃酥和玫瑰饼:“每样来两斤,再要个雕花食盒。二柱那馋猫,上次还念叨着您家的点心。”老板娘边包点心边打趣:“那小子就知道吃!前些日子来买点心,还说等成了大镖头要请全店吃席呢!”
白灵掏出荷包数了几枚铜钱,忽然瞥见墙角的山楂糖雪球,又添了两串:“再拿这个,酸酸甜甜的开胃。”老板娘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点心,系上红绳时压低声音:“听说北疆最近好似有些不太平,你此番......”话音未落,白灵已将食盒抱在怀里,眉眼弯弯:“放心吧姨,我自有分寸。等再从北疆回来,给您带那边的奶皮子!”
晌午的烈阳炙烤着大地,白灵抱着沉甸甸的食盒,拎着绣着暗纹的衣匣往镖局走去。稻香斋的点心隔着油纸传来甜香,她哼着小曲拐进巷子,衣袂扫过墙根的青苔,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些在镖局嬉笑打闹的旧时光。
白灵刚跨进镖局朱漆斑驳的门槛,一股混合着葱姜蒜香的热气便裹着风迎面扑来。顺着飘来的香气望去,厨房烟囱正腾起袅袅炊烟,金黄的阳光斜斜洒在青瓦上,将那缕炊烟染成了琥珀色。她忍不住加快脚步,绣着玉兰花的裙摆扫过廊下晾晒的辣椒串,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白灵先回住处放好糕点食盒,转身朝着膳房走去,她推开膳房雕花木门,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窗棂。八仙桌上早摆满了青瓷碗碟,糖醋鲤鱼油亮的酱汁在烛火下泛着红光,酸辣土豆丝堆成小山,还撒着翠绿的葱花,最显眼的是中央那盆冒着热气的莲藕排骨汤,奶白色的汤汁里浮着红枣枸杞,香气勾得人直咽口水。
“白灵姐!这儿这儿!”二柱的大嗓门差点掀翻屋顶,他挤在长凳最边上,特意空出身边的位置,眼睛亮得像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白灵刚走近,就被他一把拽着坐下,粗布衣裳都穿的蹦出了线头也不自知。“王婶子早上看你回来,收拾完碗筷就去鱼市抢的活鲤鱼!”二柱说着,已经夹起块最肥美的鱼肉放进她碗里,“还有这藕汤,煨了整整两个时辰!”
灶台边,系着靛蓝围裙的王婶正用袖口擦汗,眼角笑出深深的皱纹:“就知道你惦记这口!快尝尝盐够不够?”她掀开砂锅盖,热气裹着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全屋。白灵舀起一勺汤,滚烫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莲藕炖得绵软,入口即化,简直鲜掉眉毛。
陈叔坐在上首,面前的酒杯已经斟满了自家酿的米酒,他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故意板着脸道:“就知道惯着她!不过这手艺倒是比去年更精进了。”话虽严厉,眼角却藏不住笑意。白灵望着满桌熟悉的面孔和菜肴,突然觉得奔波的疲惫都化作了绕梁的饭香,在这方小小的膳房里,连时光都变得温柔绵长。
这时白灵对着二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