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狼山山口时,林砚秋突然回头望了一眼。后视镜里,那道形似狼嘴的山脊正被暮色吞没,山尖的积雪在最后一缕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某种巨兽闭合的獠牙。
“在看什么?”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手腕上的牙印已经结痂,呈淡淡的青紫色,像枚洗不掉的印章。
“总觉得……还有什么没结束。”林砚秋指尖划过车窗上的冰花,那些凝结的纹路像极了母笛的笛孔,“赵小胖最后化作的丝线,是主动融入母笛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默沉默了片刻。溶洞里的画面再次浮现——赵小胖的半片龟甲亮起白光时,母笛的嘶吼明显滞涩了一瞬,像是被某种力量安抚。那种感觉,不像对抗,反倒像……和解。
“或许他是想亲手结束这一切。”陈默的声音很轻,“被怨念裹挟了那么久,总得有个解脱的方式。”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雪原变成了农田,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林砚秋掏出手机,想给周野打个电话报平安,却发现屏幕上跳出一条未读消息,是精神病院的护士发来的,时间就在他们离开响骨洞的那一刻:
“赵小胖的病床空了,枕头上有片龟甲碎片。”
林砚秋的手指猛地顿住。她想起冰湖中央的母笛残骸,那些碎裂的骨片里,确实少了最关键的一块——本该嵌着赵小胖那半片龟甲的位置,只留下个空洞的凹槽。
“他没消失。”林砚秋的声音发颤,“他把自己的意识封进了龟甲碎片里。”
陈默猛地踩下刹车,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滑出半米远。他回头看向林砚秋,眼里的震惊慢慢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不安:“你的意思是……他还在?”
“我不知道。”林砚秋点开护士发来的照片,枕头上的龟甲碎片泛着柔和的光,边缘刻着个极小的“守”字,和他们在黑水河发现的“共守”二字如出一辙,“但这绝对不是巧合。”
车重新启动时,车厢里的气氛凝重得像块冰。林砚秋反复看着那张照片,碎片上的纹路在屏幕光下流动,像有生命般。她突然想起母笛崩溃前的最后一声嘶吼,那声音里除了痛苦,似乎还藏着一丝……释然?
或许,赵小胖从未被怨念吞噬。他像个潜伏者,一边假意服从母笛的意识,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终结的契机。而那半片龟甲,就是他埋下的伏笔。
“我们得去医院。”林砚秋突然说。
陈默点头,打了把方向盘,车子拐向通往城郊的岔路。暮色渐浓,车灯划破黑暗,照亮路边的积雪,那些被车轮碾过的雪痕里,隐约能看到细碎的骨渣,在灯光下闪着磷火般的微光。
精神病院的探视室比上次更冷清。护士把那片龟甲碎片递给林砚秋时,指尖还在发颤:“今天下午三点左右,病房里突然响起笛声,我们冲进去时,人就不见了,只有这个……”
碎片比指甲盖还小,却异常沉重,握在手里像块烧红的烙铁。林砚秋把它凑近灯光,纹路里渗出极淡的血丝,在碎片表面游走,慢慢汇聚成个模糊的人影——是赵小胖的轮廓,正朝着她微微点头。
“他在跟我们告别。”陈默轻声说。
林砚秋突然想起半年前在溶洞里,赵小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那时她以为是憎恨,现在才懂,那眼神里藏着的,是无法言说的愧疚和决绝。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完成了对所有人的救赎。
离开医院时,雪又开始下了。林砚秋把龟甲碎片放进青铜盒,盒面的纹路轻轻震颤,像是在回应某种呼唤。她知道,这片碎片会永远留在那里,和那些关于骨笛、怨念、守护的记忆一起,被妥善封存。
一周后,考古队的正式发掘报告送了过来。狼山嘴遗址确实发现了石砌建筑,里面出土了大量新石器时代的骨笛,笛孔排列与黑水河的骨笛完全一致。但最令人震惊的是,建筑中央的祭坛下,挖出了一具完整的女性骸骨,喉咙里插着半支骨笛,手腕上戴着个青铜环,环上刻着“共守”二字。
“是你的先祖。”陈默把报告递给林砚秋时,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她不是第一个活祭,是第一个守护者。”
林砚秋抚摸着照片上的青铜环,纹路与她的青铜盒如出一辙。原来所谓的“守碑人血脉”,从来不是被动承受的诅咒,而是主动选择的责任。从先祖到她,千百年的时光里,总有人在默默守护着什么。
周野后来又来过一次,送来了工程队在黑水河下游找到的骨笛残片。他没多问狼山嘴的事,只是放下东西就走,临走时留下句话:“我妈说,有些东西埋在地下比挖出来好。”
林砚秋把残片放进库房,与狼山嘴出土的骨笛摆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玻璃展柜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些曾经令人恐惧的骨笛,此刻安静得像睡着了。
只是偶尔在深夜,林砚秋还会听到若有若无的笛声。不再是诡异的嘶吼,而是清越的调子,像有人在远处吹奏着安宁的歌谣。她知道,那是赵小胖,是先祖,是所有被封印的怨念在低语——它们终于得到了安息。
陈默说,这或许就是守护的意义。不是彻底消灭黑暗,而是学会与过去和解。
开春的时候,林砚秋和陈默去了趟黑水河。河水清澈见底,岸边的野花重新绽放,再也没有了暗红色的丝线。下游的村庄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孩子们在河边嬉闹,老人们坐在柳树下晒太阳,谁也没再提起那些关于骨笛和傀儡的往事。
只有林砚秋知道,在河床深处,在狼山的溶洞里,在青铜盒的纹路中,那些关于守护的故事,还在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
就像风吹过笛孔时,总会留下的那缕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