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像无数根透明的针,扎得人眼睛发涩。林砚秋攥着衣角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副驾驶座下那支刚从黑水河底捞上来的骨笛,正随着越野车的颠簸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是有只虫子在骨头里爬。
“能不能把那东西扔了?”周野突然开口,方向盘猛地打偏,车轮碾过路边的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后视镜里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刚才过隧道的时候,你们没看见后座……”
“别胡说!”陈默打断他的话,声音却在发抖。他手里的地质锤不知何时被捏得发白,车灯光柱劈开雨幕的瞬间,路边老槐树上垂下来的藤蔓突然像胳膊一样晃了晃,上面还挂着片湿透的蓝布——那是林砚秋早上落在黑水河边的头巾。
骨笛的嗡鸣突然变调,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骨头上刮。林砚秋低头去看,这才发现笛身上那些螺旋状的刻纹不知何时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座椅缝隙滴在脚垫上,晕开一朵朵细碎的血花。
“加快速度!”她突然抓住陈默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看里程表!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开了四十分钟,但里程数一直停在7.3公里!”
周野猛踩油门,引擎发出撕裂般的咆哮,可窗外的景物却像被按了慢放键。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摆动,玻璃上很快蒙上一层白雾,隐约映出张模糊的人脸——那是张泡得发肿的脸,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正对着林砚秋微笑。
“是……是捞骨笛时拽住我脚腕的那个……”周野的声音开始打颤,他突然疯狂地按动门锁,“刚才在河底我明明看见他被冲走了!他的手背上有块月牙形的疤!”
陈默突然抓起地质锤砸向车窗,玻璃应声而裂的瞬间,一股腥甜的河水突然从裂缝里涌进来,带着水草和淤泥的腐臭味。后座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林砚秋猛地回头,看见那支骨笛正悬浮在半空,笛孔里钻出无数根细如发丝的白虫,在昏暗的车厢里织成张透明的网。
“快关空调!”陈默突然大喊,他指着出风口,那里正不断往外飘着灰黑色的粉末,落在手背上像蚂蚁一样咬。“这是骨灰!黑水河底那些棺材里的骨灰!”
骨笛的音调陡然拔高,变成凄厉的哨声。林砚秋感觉耳膜像要被刺穿,她死死捂住耳朵,余光瞥见车窗外的雨变成了暗红色,打在地上溅起的水花里浮着无数细小的骨头,像是被敲碎的指骨。
周野突然开始抽搐,他的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往左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视镜。林砚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车后跟着团人形的黑影,正踩着积水一路狂奔,手里还举着根缠着红绳的骨头——那是他们留在黑水河边的采样铲。
“他在吹笛……”周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咧,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们听,他在用骨笛吹《送别》……我奶奶去世那年,唢呐班就吹的这个调子……”
陈默突然扑过去抢夺方向盘,两辆车猛地撞在护栏上,安全气囊弹开的瞬间,林砚秋看见骨笛从副驾驶座滚到了油门旁边。那些螺旋刻纹里渗出的血珠突然沸腾起来,在笛身上凝结成个模糊的人影,正随着哨声左右摇晃。
“砸断它!”陈默嘶吼着抓起地质锤,可就在锤头即将落下的瞬间,骨笛突然冲天而起,撞在车顶棚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车窗外的雨突然停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仪表盘上电子钟的跳动声——00:00,日期显示着2003年7月15日,那是他们三人大学毕业去黑水河边实习的日子。
“我们……回来了?”林砚秋看着自己年轻了十岁的手,突然发现陈默鬓角的白发消失了,周野脸上的伤疤也不见了。骨笛安静地躺在脚垫上,刻纹里的血渍变成了普通的泥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噩梦。
周野颤抖着发动汽车,引擎平稳地运转起来。这次里程表开始正常跳动,路边的里程碑飞快地倒退,7.3公里的数字被远远甩在身后。雨刷器扫过玻璃,刚才那张浮肿的脸消失了,只剩下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路面。
“快看!”陈默突然指向窗外,晨光正穿透云层洒在公路上,远处的市区轮廓越来越清晰。他抓起那支骨笛,发现笛孔里的白虫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干燥的泥土。
车最终停在市区边缘的加油站,林砚秋推开车门的瞬间,听见骨笛“咔”地轻响了一声。她回头看见笛身上的刻纹正在慢慢变浅,像是被晨光融化的冰。
“扔了吧。”陈默把骨笛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发出空洞的回响。周野正对着后视镜反复擦着脸,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才松了口气。
加油机嗡嗡作响的声音里,林砚秋突然想起黑水河底的情景。那些层层叠叠的棺材里,每具尸骨的胸腔里都插着支骨笛,而他们带走的这一支,笛尾刻着个模糊的“秋”字。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锁骨,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月牙形的红痕,和周野描述的一模一样。加油站的玻璃门倒映出三个疲惫的身影,林砚秋数到第三遍,才发现倒影里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个看不清脸的黑影。
骨笛的哨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这次却变成了温柔的哼唱。林砚秋抬头望向市区方向,晨光中的高楼大厦像墓碑一样沉默矗立,她突然想起陈默说过的话——五千年前,黑水河流域的先民们,会用骨笛给死去的亲人引路。
垃圾桶里的骨笛不知何时消失了。雨又开始下起来,林砚秋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像朵永远洗不掉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