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烛火轻轻地跳动了一下，拉长了陆羽在地上的影子。
武则天那句看似不经意，实则重如泰山的问题，让殿内温暖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殿外巡逻甲士的脚步声，漏刻滴水的声响，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女帝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以及她抛出的那个足以决定天下未来走向的终极难题。
是传李，还是传武？
这不仅仅是一个选择题，更是一个陷阱，一道符咒。任何一个字回答得不对，都可能让他今日在朝堂上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切，顷刻间化为乌有。
陆羽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平静。他甚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提起桌上的玉执壶，为武则天那只已经空了的茶杯，续上了滚烫的茶水。
“滋……”
热水注入杯中，升腾起一缕白色的雾气，暂时模糊了武则天审视的目光。
“陛下，您是天子，是大周的开国之君。”陆羽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天下，早已是您的天下。江山社稷，自然也姓武。”
他说的“武”，指的是武则天的“武”。
武则天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度。她当然听懂了陆羽的言外之意，但这个回答太圆滑，太讨巧，并不能真正解开她心中的那个结。
“巧言。”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眼中的疲惫与烦躁之色却似乎更浓了几分，“朕问的，是朕百年之后的事。”
她终于还是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忧虑，赤裸裸地展现在了这个年轻的臣子面前。她是一代女皇，是前无古人的存在，但也正因如此，她身后之路，亦是前所未有的迷雾。
陆羽知道，寻常的分析利弊已经无法打动她。此刻，她需要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一个能站在她的高度，替她拨开迷雾的知己。
他放下茶壶，抬起眼帘，目光清澈而坦诚，直视着女帝。
“陛下，臣斗胆，为您讲一个故事吧。”
武则天眉梢微挑，示意他继续。
“臣在江南时，曾听闻一富户，家财万贯，良田千顷。这位家主能力非凡，将祖上产业扩大了十倍不止。他膝下有一子，虽不算聪慧，却也孝顺。同时，他还有一个侄儿，精明强干，颇有他当年的风范。”
陆羽的故事很简单，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懂，这不就是武则天眼下处境的翻版吗？
“家主年事已高，便也如陛下一般，开始为这万贯家财的归属而烦恼。他若将家业传给儿子，怕儿子守不住，败了这份家业；可若是传给侄儿，又觉得心中不甘，毕竟那是外姓之人。”
武则天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嗒、嗒”的轻响，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陆羽话锋一转：“后来，有一位老管家对家主说了一句话。他说，‘主公，您为何不换个角度想呢？’”
“哦？什么角度？”武则天终于来了兴趣。
“老管家说，‘家业传给儿子，百年之后，祠堂里供奉的，是您这位父亲。逢年过节，给您烧纸上香、让您在地下依旧享受尊荣的，是您的亲生子孙。’”
陆羽顿了顿，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可若是传给侄儿，他固然能将家业打理得更好。但百年之后，他修的祠堂，供奉的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您的兄弟。他只会感念您这位姑母（姨母）的恩德，却绝不会将您视作真正的祖先来供奉。到那时，谁来为您上那一炷香火呢？’”
“香火”二字，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武则天内心最柔软、也最在意的地方。
她可以是杀伐果断的帝王，可以是冷酷无情的君主，但她终究是一个人，一个活在那个时代，无法超脱“身后名”与“血脉传承”观念的人。她可以改朝换代，可以自立为帝，但她无法改变自己是一个女人的事实。
自古以来，何曾有过侄子为姑母立太庙，将其作为开国先祖日夜祭拜的道理？
她若传位给武氏子侄，武周或许能延续，但她武瞾本人，在史书和宗庙里的地位，将变得无比尴尬。她会被尊为“太祖母”，但终究是旁支。几代之后，谁还会记得她这位开创者？
反之，若传位给自己的儿子……
陆羽看着武则天变幻的神色，知道火候到了，他继续说道：“陛下，您是万古未有之圣君。您的功绩，日月同辉。天下是您的，这毋庸置疑。但您想过没有，若太子殿下继位，那他首先是您的儿子，其次才是李家的子孙。他登基之后，您便是大周朝至高无上的圣母神皇。这太庙之中，他供奉的是您这位母亲。千秋万代，您都是李氏皇族的母亲，是所有李唐皇帝的先祖。这份尊荣，才是真正万世不移的。”
“而武氏一族，因您而贵。只要太子殿下继位，他们便是国戚，依旧能享尽荣华富贵。如此，则公私两全，血脉与江山，皆在您的掌握之中。”
这番话，没有直接说“应该立李旦”，而是将“立李”和“立武”的后果，完完全全地摆在了武则天自己的“身后利益”上。
立武，得一时之名，失万世之实。
立李，则名实兼得，既是帝王母，又是万世祖。
甘露殿内，彻底陷入了死寂。
武则天低着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久久不语。陆羽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最纠结、最矛盾的那把锁。她一直将这件事看作是“李武之争”，是两条道路的选择。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清晰地剖析成“自身利益”的选择。
是啊，她奋斗一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和那能够流传千古的尊荣吗？若死后连一炷安稳的香火都享受不到，那这皇帝当得，又有什么滋-味？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凤目中的烦躁和迷茫已经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锐利。
她看着陆羽，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这个年轻人，不仅是一把好用的刀，更是一个能看透人心的魔鬼。他总能精准地找到她心中最在意的那个点，然后用最让她舒服的方式，将他的想法，变成她的想法。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武则天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朕的儿子，终究是朕的儿子。”
她承认了。
陆羽心中微松，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叮！S级主线任务【国本之争】第一阶段完成！】
【任务评价：完美！】
【奖励发放：气运点+！获得特殊技能【帝心难测（初级）】！】
【帝心难测（初级）】：被动技能。宿主在面对帝王时，能更好地隐藏自身真实意图，并小幅提升帝王对你的信任度。
系统的奖励，证明了陆羽这一步棋走得有多么正确。
然而，武则天接下来的话，却让陆羽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道理是这个道理。”武则天的语气忽然一冷，“但朕的儿子们……哼，你也是见过的。庐陵王（李显）懦弱无能，不堪大用。相王（李旦）虽稍好一些，却也仁厚有余，魄力不足。让他们来坐这个江山，朕不放心。”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陆羽。
“而武家的那几个，如武承嗣、武三思之流，虽是草包，野心却不小。他们整日上蹿下跳，也让朕心烦。”
女帝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羽，光说不练假把式。你既然把这其中的道理给朕说明白了，那朕，就交给你一件事。”
她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命你，即刻起，兼任太子少师，去给朕的那个好儿子——李旦，当老师。朕要你，用你的手段，去教他，去磨砺他，去给朕……试一试他，究竟是不是一块能雕琢成器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