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真空地带,如同金色沙暴中一颗沉默的黑色心脏。影风悬浮其中,周身时空乱流形成的无形屏障隔绝了外界混沌的咆哮。
他摊开的左手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崭新伤痕边缘,暗金神血无声渗出,又迅速被真空抽离、蒸发,只留下凝固的暗色痕迹。
伤口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灵魂悸动——属于枫倾儿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随着每一次心跳带来冰冷的刺痛,那是斩断因果的烙印,是“弑母”的证明。
他低垂的目光,落在真空中心悬浮的两件“遗物”上。一粒彻底灰败、毫无光泽的沙,那是承载母亲遇害因果的碎片,已被他亲手“杀死”。
旁边,那枚由粗糙黑色骨骼打磨而成的枯骨吊坠,两具相互依偎、姿态扭曲的骸骨形象,在真空的背景下显得愈发阴森诡谲。
吊坠表面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丝…期待?
影风伸出右手,覆盖着残破焦黑龙鳞的指尖,缓缓探向那枚吊坠。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
嗡!
整个时光沙海的时空法则,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剧烈震荡起来!
一道无法抗拒的、源自沙海核心规则的排斥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影风的神躯!
“呃!”影风闷哼一声,眼前景象瞬间扭曲、破碎!金色的沙粒、混沌的风暴、绝对的真空…所有一切都如同褪色的油画般片片剥落!
一股巨大的撕扯感作用于灵魂和神躯,仿佛要将他从这片被污染的时空强行剥离出去!
驱魔关战场,水晶森林。
残月的光辉被弥漫的硝烟和污浊的魔能遮蔽,只投下惨淡的微光。巨大晶簇折射着这片死寂,将冻结其中的战士与魔族的死斗姿态映照得如同地狱的浮雕。
空气里,血腥与焦糊味依旧浓重,混合着新添的、属于破碎神性的冰冷余烬和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心悸的悸动余波。
战场边缘,一片相对完整的晶簇林间空地上。
噗!
空间如同被戳破的水泡,向内塌陷、旋转,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微型时空漩涡。
一道身影从中被狠狠地“吐”了出来,重重砸落在冰冷坚硬、布满晶屑的地面上!
是影风。
他落地瞬间蜷缩身体,卸去部分冲击,但依旧狼狈地翻滚了几圈才勉强稳住。
覆盖神躯的时空乱流屏障早已消失,浑身的伤口再次崩裂,暗金神血在晶莹的水晶地面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他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捂住左胸——那里,三角神印和轮回旋涡核心因时空的剧烈撕扯和因果反噬的双重冲击,正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带来灵魂被凌迟般的剧痛。
他破碎面具下的脸因痛苦而扭曲,额角冷汗混合着血污滚落。
他猛地抬头,赤金与时钟交织的眼眸带着未散的冰冷和一丝被强行驱逐的戾气,瞬间扫过四周。
当目光触及不远处那依旧在痛苦中挣扎的月夜背后的月光蝶翼边缘,暗紫的怨念与银白的神性依旧在拉锯般明灭闪烁,以及不远处单膝跪地、脖颈荆棘烙印猩红刺目、雪发几乎吞噬了最后一点灰色的采儿时,那眼中的冰冷才被强行压下,化为更深的沉重。
然而,未等他喘息,一股沉重如山岳、带着无尽岁月沉淀的疲惫与决绝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弥漫开来,笼罩了他。
影风身体微僵,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根巨大的、内部冻结着一名魔族督军狰狞冲锋姿态的水晶柱旁,影随风拄着那柄布满缺口和裂纹的宽刃重剑,如同生了根的磐石般站在那里。
老人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早已被凝固的血污和晶屑染得看不出本色。
左肩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覆盖着一层不断侵蚀的、散发着不祥黑气的诅咒能量——那是之前被圣殿光之锁链灼烤后,又强行突围时留下的恶毒印记。
诅咒如同活物,正贪婪地啃噬着他的血肉和生命力。他花白的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沟壑纵横的脸上刻满了疲惫,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呈现一种死灰色。
但那双眼睛。
浑浊,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那火焰里,是看到影风狼狈出现时瞬间涌起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滔天怒火!
是看到孙子胸前那濒临破碎的神印、感受到他体内那混乱狂暴到令人心悸的气息时,无法抑制的、锥心刺骨的痛!
是穿透这一切,死死锁定影风摊开的左手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崭新伤痕,以及那伤痕深处萦绕不去的、属于枫倾儿的气息时——那瞬间冻结、继而碎裂成无尽痛苦的绝望!
“咳…咳咳…”影随风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左肩的诅咒伤口,黑气翻涌,让他身体剧烈摇晃,拄着重剑的手青筋暴起才勉强站稳。
一口带着浓重黑气的淤血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没有拄剑的右手。那只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旧伤疤,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着。
他指向影风,指向他掌心那道刺目的伤,指向那萦绕不散的、属于他儿媳的气息。
“你…你对她…”影随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燃烧的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无法置信的绝望,“…做了什么?!”
那质问,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影风的胸膛,比神印破碎的痛楚更甚百倍!
他破碎面具下的嘴唇无声翕动,想说什么,喉咙却被无形的巨石堵住。他该如何解释?解释在时光沙海里,为了对抗污染,为了活下去保护月夜和采儿,他亲手“斩”了母亲濒死的幻象?解释掌心这道伤,就是斩断因果、成为“弑母者”的代价?
就在这时!
“影随风!你还要庇护这魔头到几时?!”
一声饱含怨毒和凛然正气的怒喝,如同炸雷般从水晶森林的另一侧响起!
数道散发着强烈圣光的身影,如同利剑般撕开弥漫的硝烟,瞬间出现在空地边缘!
为首一人,赫然是断臂处包裹着刺目圣光、脸色因失血和怨毒而惨白的白烨!他身边,簇拥着几位气息强大的圣殿长老,人人手持光芒流转的圣器,眼中燃烧着仇恨与除魔卫道的狂热!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显然穿越这片被污染的水晶森林付出了代价,但那股锁定影风的杀意,却凝如实质!
几乎同时!
另一侧的晶簇阴影中,粘稠如墨的黑暗无声涌动、凝聚!月魔神阿加雷斯的身影从中缓缓浮现。
他比之前更加狼狈,华丽的魔神袍破碎不堪,胸口处一个巨大的、前后透亮的孔洞边缘,残留着粘稠的、如同活体沥青般的暗紫色神血,正缓慢而顽强地蠕动、试图修补。
那正是月夜以心口月牙项链反弑神格留下的致命伤!他银色的长发失去了光泽,俊美的脸庞因剧痛和神格重创而扭曲,但那双狭长的眼眸,却死死盯住了影风左手掌心——那枚悬浮在伤痕上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枯骨吊坠!
眼中充满了贪婪、惊疑,以及一种源自本能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圣殿的圣光,魔神的黑暗,如同两股决堤的洪流,瞬间将这片小小的空地淹没!压抑到极致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影随风,这位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老人,就拄着他残破的重剑,孤身一人,站在风暴的中心。
他承受着来自孙子那道“弑母”伤口的灵魂拷问,承受着圣殿代表的咄咄逼人与滔天恨意,承受着魔神那贪婪而危险的目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浑浊却燃烧着火焰的目光,从白烨怨毒的脸,移到阿加雷斯贪婪的眼,最后,重新落回单膝跪地、承受着神印反噬与灵魂之痛,掌心还残留着母亲气息的影风身上。
那双饱经沧桑、此刻却因痛苦和抉择而几乎碎裂的眸子里,所有的怒火、绝望、挣扎…最终,如同燃尽的恒星坍缩,凝聚成一点深不见底的、沉重的黑暗。
他拄着重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布满裂痕的宽大剑刃,缓缓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抬离了冰冷的水晶地面,剑尖指向了——
白烨与阿加雷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