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城的天空,永恒悬挂着那轮由母亲残魂所化的血月。它并非温暖的银盘,而是一轮凝固的、散发着粘稠暗红辉光的圆月。
光芒如同稀释的血液,将整座悬浮于时空乱流边缘的巨大城池笼罩在一片悲怆的暮色里。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高耸的尖塔由凝固的时光碎片和秩序水晶构成,在血月的映照下,在地面投下扭曲变形的、如同凝固血迹般的暗红影子。
青年神子影煌站在时之城最高的“断念塔”顶端平台边缘。血月的光近乎垂直地洒落,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也清晰地映照着他脸上那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沉郁。
他覆盖着暗金龙鳞战甲的身躯在血月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那颗由母亲“未来之眼”重塑的银紫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一种深沉的异物感。
熔金的竖瞳深处,无数细碎的银紫星芒如同碎裂的镜面,随着心脏的搏动不断生灭。他微微仰头,“看”着那轮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血月。那暗红的光芒仿佛带着母亲残存的体温,又如同冰冷的烙铁,灼烧着他胸腔内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
“母亲…”一声低不可闻的、混杂着痛苦与思念的叹息,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瞬间被时之城永恒的冷风撕碎。
塔下,巨大的演武场。
血月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更加粘稠、沉郁,如同凝固的血浆涂抹在冰冷的水晶地面上。
影煌的妹妹——月瞳,正在练剑。
她身着一身简洁的、近乎融入夜色的暗紫劲装,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柔韧身姿。一头如星河倾泻的银紫长发,在每一次凌厉的转身腾挪间狂舞飞扬。
她手中并非实体长剑,而是由纯粹液态月光高度压缩凝聚而成的光刃。光刃呈现出流动不定的银紫色泽,边缘跳动着细碎的星芒,挥动间无声无息,却轻易在凝固的时光水晶地面上留下道道深邃的、散发着微冷月辉的斩痕。
她的剑势快如鬼魅,狠如毒蛇!每一剑都毫无花哨,直指要害!刺、劈、撩、抹、削…最基础的剑招在她手中化作了死亡的舞蹈。
腾挪闪避间,身影如同融入血月的阴影,脚下步伐诡谲莫测,时而如月光流淌般平滑,时而如星屑爆裂般突兀转折!
她不是在练剑,更像是在与无数无形的、曾夺走她一切的敌人进行着永不疲倦的复仇!
银紫的旋涡眼眸冰冷深邃,倒映着血月粘稠的光,倒映着剑刃撕裂空气的轨迹,倒映着地面不断新增的斩痕…唯独倒映不出任何属于少女的温度。
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转化为纯粹杀伐意志的…冰冷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然而,就在她一套凌厉的连招结束,身体因巨大的惯性猛地回旋定格的瞬间——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声响,如同水滴落在玉盘上,在死寂的演武场中荡开微小的涟漪。
一滴粘稠的、散发着纯粹暗红光泽的液体,如同饱含思念与悲伤的血泪,毫无征兆地从高悬的血月边缘…滴落而下。
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精准无比地…滴落在月瞳因剧烈动作而微微汗湿的额角!
冰凉!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月瞳的四肢百骸!
那并非物理的冰冷,而是母亲残存意志最直接的触碰!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无声的抚摸与叹息!
月瞳定格的、如同冰冷雕像般的身躯,猛地剧烈一颤!手中凝聚的月光剑刃瞬间溃散,化作点点银紫星屑消散在血月的光晕中!
银紫的漩涡眼眸第一次剧烈地收缩、颤抖,冰冷的外壳仿佛被这滴冰冷的“血泪”瞬间融化、击穿!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心防!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哽咽,不受控制地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试图将那汹涌而上的悲鸣压回喉咙!瘦削的肩膀因这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缓缓抬起头,沾着那滴暗红“血泪”的额角在血月下泛着微光。银紫的眼眸中,冰冷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翻涌的、滚烫的泪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死死盯着头顶那轮沉默的血月,仿佛要将那暗红的光辉刻入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心悸,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月瞳的灵魂深处!
这心悸并非源于她自己,而是通过某种血脉相连的羁绊,瞬间传递而来!
源头——断念塔顶!
月瞳猛地转头!银紫的旋涡眼眸瞬间穿透空间,死死锁定塔顶边缘那个按着胸口、身体因剧痛而微微佝偻的身影——影煌!
影煌一只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塔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另一只手则深深插入覆盖胸膛的暗金龙鳞战甲缝隙,仿佛要将那颗疯狂搏动、带来无尽痛苦的银紫心脏活生生挖出来!
熔金的竖瞳中,银紫的星芒如同失控的电流般疯狂闪烁、爆裂!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暗金血液,顺着坚毅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颊滚落!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低沉的嘶吼!
血月!又是血月!
每月圆夜,母亲残魂所化的血月之力,都会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疯狂侵蚀、灼烧着他胸腔内那颗由母亲另一部分力量重塑的心脏!仿佛要将这强行续命的异物彻底焚毁!
“哥——!”月瞳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顾不得脸上的血泪,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银紫流光,朝着断念塔顶不顾一切地冲去!
塔顶。
影煌的身体因心脏被血月之力疯狂灼烧的剧痛而剧烈痉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轮悬挂头顶的血月,正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带着母性气息的暗红光芒,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胸腔内的银紫心脏!
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超越承受极限的撕裂感!共生契约带来的、与妹妹共享的痛觉,此刻如同火上浇油!
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淹没的瞬间——
一股冰冷而坚定的意志,如同寒流般瞬间涌入他混乱的意识核心!
月瞳的身影已出现在他身侧!
她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猛地抓住了影煌那深深插入胸膛战甲缝隙、试图剜心的右手手腕!
“别动!”月瞳的声音冰冷如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银紫的漩涡眼眸死死盯着影煌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又猛地抬头看向那轮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血月,眼中翻腾着滔天的怒火与…深沉的悲伤!
她看到了!在血月那粘稠的暗红光芒深处,无数细小的、如同母亲最后意念的银色光点正在疯狂地汇聚、翻涌!
它们试图冲破血月本身的束缚,如同之前滴落她额角的那滴“血泪”一样,扑向影煌,扑向那颗被诅咒的心脏!
仿佛母亲残存的意志,在剧痛中依旧本能地想要保护她的孩子,却不知这保护本身,正化作最残酷的折磨!
“母亲…停手…求您…”月瞳在心中无声地呐喊,银紫的眼眸中泪水汹涌。
然而,血月毫无回应。暗红的光芒愈发炽烈,更多的银色光点在其中疯狂挣扎,带来更猛烈的灼烧剧痛!
影煌喉咙里的嘶吼已变成了破碎的呜咽,覆盖龙鳞的身体因剧痛而蜷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被这源自母亲的爱与诅咒彻底焚成灰烬!
月瞳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看着哥哥濒临崩溃的痛苦,看着血月中母亲徒劳挣扎的残念,冰冷的脸上,所有的挣扎与悲伤瞬间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猛地松开影煌的手腕!
在影煌因失去钳制而即将再次抓向心脏的瞬间——
嗤啦!
月瞳并指如刀!指尖缠绕着高度压缩的银紫星屑能量,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
噗嗤!
指尖轻易穿透了暗紫劲装和皮肉!
没有鲜血喷溅,只有高度凝聚的能量在伤口处灼烧出细微的焦痕!
“呃!”月瞳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痛苦让她身体剧烈一晃!但她紧咬下唇,眼神却冰冷决绝如初!
她的指尖,在自己的心脏核心处,精准无比地剜下了一小块由纯粹银紫神力构成的、如同跳动着星芒的…心脏碎片!
剜心的剧痛让她的意识都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但她强撑着,染血的指尖颤抖着,带着那点闪烁着星芒的心脏碎片,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祭品,猛地按在了影煌那因剧痛而剧烈起伏、被龙鳞覆盖的胸膛之上!
“从此…”月瞳的声音因剧痛和虚弱而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冰冷意志,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下:
“…你感喜怒,我承痛楚!”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月瞳指尖那点闪烁着星芒的心脏碎片,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没入影煌的胸膛!
碎片化作无数道细密的、流淌着银紫光泽的能量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根须,疯狂地缠绕上影煌胸腔内那颗正被血月之力疯狂灼烧的银紫心脏!
奇迹发生了!
那疯狂侵蚀心脏的血月灼烧之力,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这新注入的、源自月瞳的“情感之心”碎片所吸引、转移!
绝大部分灼烧的痛苦,顺着那新生的能量链接,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了月瞳的体内!
“啊——!!!”月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
左胸剜心的伤口处,银紫的神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巨大的痛苦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银紫的长发在空中散开,如同凋零的星河。
而影煌这边,胸腔内那撕心裂肺的灼烧剧痛骤然消失!那颗银紫心脏的搏动瞬间变得平稳而有力!
熔金的竖瞳中,疯狂闪烁爆裂的银紫星芒迅速平息、沉淀,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细微情感波动的温润光泽。
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不再剧痛、反而感受到一丝奇异温暖的胸口。
他猛地转头,看到了倒在冰冷塔顶、左胸血流如注、因承受了所有转移剧痛而陷入昏迷的妹妹。
“月瞳——!!!”
影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猛地扑过去,将妹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滚烫的泪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汹涌滚落,混合着妹妹涌出的银紫神血,滴落在时之城冰冷的水晶地面上。
他抬起头,熔金的竖瞳中带着初生的、因妹妹的牺牲而点燃的愤怒火焰,死死瞪向那轮依旧散发着暗红光芒的血月!
血月的光芒似乎在这一刻…极其极其细微地…黯淡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