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起来好像对,今日让杨琏真迦逃跑,必是留得一个祸害。
然即使不发生今日事,杨琏真迦本身也是一个祸害啊。
这个赵砚确实不大明白,细细端详着凌枝的神色,见她不知何时已滴泪成河,然她自己并未发觉,满心满眼都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蓄谋着继续追杀杨琏真迦。
她心头在盘算的时候,也会盯着自己看,那种眼神不知怎么描绘,就好像两者之间有着必然关联,她早知什么事件一般。
且那是一件天大天大的事。
赵砚试着道:“你是在担心我?”
“对,赵砚,杨琏真迦那种人天理难容,一定要杀了他!”
凌枝一激动,导致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更开了,她自己没有发觉,但赵砚看得清清楚楚,由此更加肯定了自己心头的猜测。
“水底是急流,你会出危险的。况且这么久了,他年纪那么大,又受了重伤,有可能早就死了。真金也很恨他,我们让元兵去找,活见人,死见尸。”
赵砚一面说着,一面自然地把凌枝松垮的衣裳归位、系好。
她在为他考虑,他知道,但他不可能让她拿命去拼。
她跳了江,浑身湿漉漉,脸上身上都有伤痕,他不能让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再说担心我,不应该先回去看看我的手臂吗?柳姑娘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赵砚故意这样讲,果真让凌枝回过神来了,手抬了抬,嘴张了张,哪怕什么也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赵砚看着她着急慌乱的模样,亦感动,亦苦涩。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她全然不记得她自己受的伤害,这个女人,他拿她如何是好?
“来。”
他将她拉近马匹,扶她上去,骑行之前,主动将她的两手围于自己的腰间。
他怕马匹行走时候的颠簸,会惊扰到她,尽可能的让她感觉安全一点。
途中碰到搜罗的元兵,赵砚通知了一声,说杨琏真迦滚进钱塘江了,让他们去找。
真金是非常痛恨杨琏真迦的,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大动干戈。
凌枝遇到这事的时候,身子略显激动地撑了一下。
赵砚以后会在元廷受伤害,她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老秃驴肯定是个祸害,她一定要斩草除根。
现下却让那个老东西跑了,真是功亏一篑,好气人。
前方赵砚感受到了凌枝的反应,侧目看了她一下,本想说点什么,她却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把脸庞伏在了他的后背上。
男人的脊梁如一座大山,宽阔而坚实,女人娇小且伤痕累累的身躯伏在上面,就是倚靠上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她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供奉的古人,古人拼尽全力保护她,且她也感觉得到,古人对她有情。
彼此相惜,本该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
可古人会受尽磨难,遭遇不公,古人一身的骨血,会被阴沟里的蛀虫侮辱腐蚀。
她要保护他,可是她渺小如尘土望宇宙,一张巨大错综复杂的网络铺在她的面前,她不知道抽掉哪根是出口,抽掉哪根是退路。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受伤害?
想着想着,一行泪水掉下。
两人都是湿湿的,身子挨着在一起,都能感觉得到彼此的皮肤与骨头。
她怕与心疼,他的破碎。
他不知道她在哭泣。
只是感觉背后脸庞贴得自己更密了,腰间被人缠得更紧了。
赵砚低头看了一下,只见环绕在自己腰上的那双小手似乎在打着结,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气愤,反正力道在一环一环地加重。
“阿枝。”
“嗯?”
“你冷吗?”
“不冷。”
“有哪里不舒服吗?”
女人的脸庞在他背上摇动,让他感觉那个地方特别的湿。
赵砚加快速度回翁厨,途中那双缠绕他的小手多次紧着他的腰,某次的力度大到仿佛恨不得将他们两个人合为一体。
赵砚右手拉着马绳,左手落于腰上,大掌覆盖出那双小手,五指安抚地紧了一下。
他至今仍不知凌枝的具体身份,但凌枝给他的感觉却总像个故人。
尊重他,关心他,担忧他,帮助他,没有缘由,不求回报。
亲密到像是与生俱来,一直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他云里雾里,挥之不去。
又好似千百转,穿过了前世今生,甚至有时都让他怀疑,是否是自己忘却了一段无比珍贵的记忆?
回到翁厨,两人先去换衣服。
赵砚的动作很快,换完后就在凌枝的房门口徘徊。
屋内侍女正在给凌枝洗漱和用药。
她脸上的伤口还好,不需多少时日便可痊愈。就是胸上的,是好长好深的两道口子,极有可能留下疤痕。
药物上去的时候很疼,又似乎是想到了自己被欺负时候的画面,凌枝在忍痛之中,泪水竟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窗外的赵砚看得清清楚楚,她亦痛苦亦委屈,他嗫嚅了一下唇,想安慰,转瞬却愧疚地低下了头。
原本计划的一个月,她只是出去帮他一个生意上的忙,他没想到中间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可是他怎么就没想到?他为什么不替她的安全考虑?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
脑中全是她被欺负时候的画面,他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徘徊的步伐局促难安。
某一下门开,眼见端着医药工具的侍女出来,他急于进去,跟侍女在有限的门口封死了路。
“公,公子?”侍女名唤燕儿,有些懵了。
“你先走!”赵砚主动侧身退后,在门口被耽搁的时间,让他有些烦躁。
燕儿稀里糊涂离开,走时回头看了看,纳闷赵砚不是很急吗?怎么进门后又不凑近了呢?
这时赵仓回来,有点奇怪道:“看什么呢?”
“公子口中的阿枝,好像之前的那个算卦的呀?不是,男人吗?”
燕儿小声八卦的模样很可爱,赵仓不禁想笑,颇有深意地点她一眼。
“你怎么不关门呢?”
燕儿眸子一撑,瞬间机灵,把医药工具塞赵仓手里,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去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