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集 山民阻药
破庙外的日头已过中天，石生背着半篓新采的黄芩，额角的汗珠顺着晒得黝黑的脸颊往下滚。他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两个帮忙背药的轻症流民，两人虽脚步虚浮，脸上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活气——晨间双经渡给他们喝的那碗掺了甘草的汤药，竟真压下了些骨缝里的酸痛。
“石生小哥，前面那道梁过去，是不是就快到山口了？”右边的瘦高个流民喘着气问，他原是个货郎，染疫后被家人送到破庙，此刻背着一小捆板蓝根，腰弯得像张弓。
石生抹了把汗，指着前方青灰色的山影：“过了梁就是北坡，我跟爹采药时常从那儿走，下去便是官道。”话刚落音，前方便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七八条手持柴刀、扁担的汉子突然从路旁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为首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眼神像淬了冰。
“站住！”络腮胡大喝一声，手里的柴刀往地上一顿，震起几片尘土，“你们是从城里来的？”
石生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将药篓往身后藏了藏。那两个流民更是吓得往他身后缩，货郎颤声道：“我……我们是来采药的，治病用的……”
“治病？”络腮胡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三人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那是城里灾民常见的穿着，“我看是来带疫气害我们山民的！王老汉，你说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挤出个佝偻着背的老翁，正是晨间给石生指路的采药人。此刻老翁被两个后生架着胳膊，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张头领，误会，都是误会啊……这小哥是破庙里那位先生的徒弟，是来采药救城里人的……”
“救城里人？”一个精瘦的汉子跳出来，手里的扁担在掌心敲得啪啪响，“前几日李二柱他娘就是去城里探亲，回来就发了高热，昨天刚断气！我看就是你们这些城里人把疫气带到山里来的！”
石生这才看清，老翁的额角青了一块，像是被打过。他把药篓往地上一放，往前迈了半步：“我们采的都是治温疟的药，城里好多人快不行了，老先生好心指了路，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好心？”络腮胡上前一步，唾沫星子喷到石生脸上，“他带着你们这些疫鬼往山里钻，就是想让我们全屯都染上病！我看你们就是官府放出来的祸水，城里治不好，就来祸害我们山里人！”
货郎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不是的，我们真的是来采药的，那位先生可厉害了，用针放血就救活了好几个快不行的人……”
“放血？我看是扎小人吧！”另一个汉子接口道，“我婆娘说，城里现在都在传，有个妖人用经书念咒，把人的魂魄勾走了才好的，你们肯定就是他的同党！”
石生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你们胡说！我师父是好人，他用的都是《黄帝内经》上的法子，那是医书，不是什么妖术！他还教我们，采草药要留着根，不能赶尽杀绝，这哪是害人？”
“少跟他废话！”络腮胡挥了挥柴刀，“把他们绑了，送官府去！看看官府认不认他们这些妖人！”
两个后生立刻上前就要动手，石生急得往药篓边靠了靠，顺手抓起一根粗壮的药锄：“你们别过来！我爹是这一带最好的药农，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爹肯定饶不了你们！”
这话倒是让那两个后生顿了顿，络腮胡皱眉道：“你爹是谁？别以为报个名号就能吓住我们！”
“我爹是石伯！”石生梗着脖子道，“去年张屯的三娃子误食了毒蘑菇，是我爹背着他跑了三十里山路找的大夫，你们难道都忘了？”
人群里果然有了些骚动，一个矮胖的汉子凑到络腮胡耳边嘀咕了几句，络腮胡的脸色好看了些，但依旧板着脸：“石伯是石伯，你是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借着他的名头干坏事？”
就在这时，老翁突然挣脱了架着他的后生，往前踉跄了几步，挡在石生面前：“张头领，这小哥说的是真的！今早我在北坡采药，亲眼看见他教那两个城里人认板蓝根，还说‘采大留小，采叶留根’，这都是石伯教人的规矩啊！再说，那位先生诵经的时候，声音稳得像山泉水，听着就让人心里踏实，哪是什么妖咒？”
络腮胡还想说什么，突然听见人群后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先前站在后排的年轻汉子捂着胸口蹲了下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浑身抖得像筛糠。
“柱子，你咋了？”络腮胡忙走过去，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哎哟，烫得吓人！”
那汉子咳着咳着，突然头一歪，竟晕了过去。人群顿时乱了套，有人喊“是不是中邪了”，有人往后退，生怕被染上。络腮胡急得团团转，看向老翁：“王老汉，你懂药，快看看这是咋了？”
老翁颤巍巍地走过去，扒开那汉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这症状……跟城里传的温疟一模一样啊……”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山下退。络腮胡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猛地转向石生：“你……你刚才说，你们先生能用针放血救人？”
石生看了看地上昏迷的汉子，又看了看满脸焦急的络腮胡，心里的气消了些：“是，我师父说，这叫刺络放血，能把热毒引出来。刚才在破庙，有个少年烧得抽风，就是这么救回来的。”
“那……那你会吗？”络腮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石生犹豫了一下，晨间双经渡教他认药材时，确实顺带讲过刺络放血的法子，还拿一根细针在他手臂上比划了几下，说“急用时，取曲池、大椎二穴，放几滴黑血便能退热”。他看了看地上的汉子，又看了看老翁期盼的眼神，咬了咬牙：“我……我试试。”
他放下药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里面是双经渡给他备着的几枚银针——原是让他自己万一发热时用的。他蹲下身，学着双经渡的样子，先在那汉子的曲池穴上用干净的布擦了擦，然后捏起一枚银针，深吸一口气，快速刺入。
“你要干啥？”一个妇人尖叫起来，“别用针扎我男人！”
“让他试试！”老翁突然厉声道，“现在送大夫来不及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看着他烧糊涂强！”
络腮胡也点了点头，按住那妇人：“让他试。”
石生手有些抖，但还是稳住了心神，轻轻捻了捻针，果然见有黑红色的血珠冒了出来。他又在大椎穴上如法炮制，放出几滴血，然后拔出针，用布按住针孔。
说来也奇，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昏迷的汉子竟轻轻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吓人了。络腮胡探了探他的额头，惊喜道：“好像……没那么烫了！”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声，刚才还凶巴巴的汉子们，看石生的眼神都变了。那妇人更是扑通一声跪在石生面前：“小哥，谢谢你，谢谢你……”
石生连忙扶起她，脸又红了：“不是我厉害，是我师父教的法子厉害。”
络腮胡走上前，把柴刀往腰间一别，抱了抱拳：“小哥，刚才是我鲁莽了，对不住。你要是还需要采药，尽管去北坡，要是有人敢拦着，报我的名号！”
老翁也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石生：“这是我去年晒的金银花，清热的，你拿去给那位先生，或许能用得上。”
石生接过布包，只觉得里面的金银花干沉甸甸的，带着淡淡的清香。他朝着络腮胡和老翁拱了拱手：“多谢各位。城里还有好多人等着用药，我们就先回去了。”
络腮胡挥了挥手，让手下的人让开道路，还让两个后生帮着把药篓背起来：“我送你们到山口，免得再遇到啥麻烦。”
一行人往山口走时，日头已经开始偏西，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药篓里的黄芩和板蓝根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光晕。石生回头望了望那片青灰色的山影，心里突然觉得，这趟采药虽然波折，却好像明白了师父说的“医者无界”是什么意思——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山里人，在病痛面前，其实都一样盼着能有个人伸出援手。
只是他没注意到，络腮胡在跟他们分手时，悄悄对身边的矮胖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点了点头，转身钻进了旁边的树林里，不知要去通报什么消息。
破庙的方向，已经能看见袅袅升起的炊烟，那是双经渡让能走动的人在庙外空地上烧艾草驱秽气。石生加快了脚步，他仿佛已经能听见师父沉稳的诵经声，混着药汤的苦涩香气，在暮色渐浓的城郭里，一点点织成一张安抚人心的网。
那网能护住这破庙里的人吗？络腮胡派去的人又会带来什么变数？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