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凌霄山。
外间榻上,墨尘因魂魄初定,精神耗竭,在安神汤药的作用下呼吸平稳悠长。
云溪坚持守在软榻上照看,此刻也蜷缩着沉入梦乡,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安心。
内室之中,夏蓝却并未入睡。
他斜倚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云纹,眸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墨尘的苏醒带来了巨大的慰藉,却也打开了更深沉痛楚与复杂纠葛的闸门。
他几乎能预感到,某些东西会趁着他心神松懈的间隙,卷土重来。
果然,当子夜最深沉的时刻降临,一阵熟悉的、意识被强行拖拽的眩晕感袭来。
夏蓝闭合双眼,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带着一种“果然来了”的认命与潜藏的凌厉,任由梦境将他吞噬。
再睁眼,已是凌霄山上的听雨阁。
窗外细雨霏霏,敲打着碧竹,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阁内淡淡的宁神香,一切都复刻着记忆中某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而他对面,那个身着青灰弟子服、眉目俊朗的大弟子,正安然端坐,手边是摆放整齐的棋盘,黑白棋子莹润生光。
“师尊,今日手谈一局如何?”那人抬起眼,笑容温润,将盛着白子的玉奁轻轻推至他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一直如此。
夏蓝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一颗冰石,寒意瞬间扩散。
这次甚至不先是真安英露面了。
安英还好吗?他会不会已经被这个假货吞噬了?
他强忍下心里的不安,在梦魇中惊慌是大忌。
他没有去接那奁白子,目光扫过纵横十九道的围棋棋盘,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径自拈起一枚黑子,在「安英」略带讶然的目光中,落在了一个并非星位、也非常见布局的交叉点上。
「安英」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似是觉得师尊今日兴致独特,便也从善如流,执白落子,姿态优雅,遵循着围棋固有的章法与气度。
夏蓝却不理会对方的布局,第二颗黑子落下,却依旧看不出任何围棋的章法。
「安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沉吟着,谨慎应对,试图将棋局引回正轨。
第三子,第四子……夏蓝落子极快,几乎不假思索,黑子在棋盘上看似散乱地分布着。
当夏蓝的第五颗黑子,“啪”一声清脆地落在棋盘上,与之前四子连成一条笔直的五子连线时,「安英」正准备落下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
他盯着那五颗连珠的黑子,眼中充满了真实的困惑与不解,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棋局”的认知。
“我赢了。”夏蓝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窗外的冷雨。
“为什么?”「安英」抬起头,眉头紧锁,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疑惑,“这明明不是……”这不是围棋的规则,这不合常理。
夏蓝冷笑一声,不再掩饰眼底的冰寒。他伸手,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回棋盒,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否定。“安英知道我不喜欢下围棋,觉得太过繁琐耗神。”
他清空棋盘,将黑子白子各自归位,然后重新拈起一枚黑子,落在天元,“他都是和我下五子棋的。”
“五子棋?”「安英」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神里的茫然不似作伪,那是一种源于不同认知体系的隔阂。
“规则很简单。”夏蓝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他随手落下几子示意,“无论横、竖、斜,先连成五子者,胜。”
他当时在系统平板上下五子棋,一直打到了最高段,顺手教了安英,安英学的很快,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
「安英」凝神听着,目光紧锁棋盘,理解的速度快得惊人。
几乎是夏蓝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拈起一颗白子,唇角重新扬起那抹竞争意味的笑意:“我明白了。很有趣。我会比他学得更快,下得更好。”
夏蓝唇边泛起一丝轻蔑。
“我不知道你是哪个世界跑来的‘安英’,”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但是真的很幼稚。”
「安英」捏着棋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抬起眼,眸中伪装的温润褪去,翻涌起被戳破的愠怒和更深沉的偏执。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变得有些邪气:“不能都是吗?”——既是想得到你,也是想战胜他。
夏蓝迎着他变得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毫不退让,那轻蔑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可是你现在,”他一字一顿,宣告着对方的失败,“一个都没做到。”
梦境的气氛陡然变得紧绷,听雨阁的雨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二人算是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夏蓝不再看棋盘,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对方:
“墨尘已经醒了。”
他语气沉冷,“不管你是真安英,还是占据了他躯壳的什么东西,都先给我滚回来。是非对错,不能一再逃避。”
「安英」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那光芒灼热得惊人,他完全忽略了后半句,只抓住了他最在意的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期待和试探:
“师尊,我回来,你也要吗?”
夏蓝冷笑,那笑容里淬着冰冷的杀意:“如果是你,”
他话语清晰,毫不留情,“也要。杀了你,给墨尘报仇。”
“呵……”
「安英」低低地笑了起来,非但没有惧意,反而像是被这话语激起了更浓的兴趣。
他忽然伸手,越过棋盘,指尖并非触碰棋子,而是极其迅速地、带着一丝暧昧与挑衅,擦过了夏蓝正准备落子的手腕内侧。
肌肤相触的瞬间,夏蓝猛地缩回手,眼中寒意暴涨,如同被毒蛇舔舐。
“师尊要杀我,”「安英」收回手,指尖摩挲着,仿佛在回味那瞬间的触感,眼神幽暗,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
“也得先抓住我才行。就像现在,师尊在梦里,又能拿我如何呢?”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夏蓝因怒气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最终落回他那双因愠怒而越发清亮的眸子,语气低沉而暧昧,“还是说……师尊想用别的法子……‘惩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