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宴散后,夏蓝独自去了兰香阁。
阁内寒气氤氲,冰棺静静地置于中央,四周却反常地培育着几株耐寒的灵兰,幽冷的香气与寒意交织,形成一种奇异而悲伤的氛围。
夏蓝挥手屏退了守在此处的弟子,独自走入。
他缓步走到冰棺旁,俯身看着棺内。
墨尘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睡,唯有胸前那即便被仔细清理过、依旧触目惊心的血洞。
曾有弟子提议用白布覆盖,被夏蓝厉声喝止。
他说,只有死人才需要盖住脸,墨尘还没死。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许久,目光描摹着弟子熟悉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容颜刻进灵魂深处。
最终,他缓缓在冰棺旁坐下,背靠着冰冷的棺壁,像是倚靠着唯一还能给予他一丝支撑的存在。
“墨尘……”他开口,声音在寂静寒冷的阁内显得异常清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今日瑶池宴上,徐承业来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沉睡的弟子倾诉。
“他拿着株破参,假惺惺地来说要帮你……”
夏蓝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点嘲弄,但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冰冷。
“他嘲讽我救不回你……”
他停顿了一下,侧过头,指尖轻轻拂过冰棺光滑的表面,声音低了下去:
“墨尘,你信师父。”
“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活。也一定会把安英找回来……”
“你的死……为师有错,安英他……更是有错。得让他回来,给你赔罪……”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化为一声叹息,消散在兰花的冷香里。
“到时候刀枪棍棒随你用......只要你们能回来……”
说完这些,他沉默下来,靠在棺壁上,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点正缓缓漂浮着。
这是方才在瑶池宴上,他与徐承业针锋相对、将其激得心神失守的瞬间。
凭借超乎寻常的灵觉和对安英气息的熟悉,强行从徐承业周身逸散的魂灵气息中,剥离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因血脉相连而偏向安英的特质魂引。
安英魂飞魄散,但这世间,与他血脉最近者,唯有徐承业。这缕魂引微弱到近乎虚无,却是夏蓝三年来找到的唯一一丝可能与安英直接相关的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身灵力包裹住那光点,阖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其中,细细感知。
起初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捕捉不到。
但他没有放弃,耐心地、一遍遍地用灵识冲刷、感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那光点几乎要彻底消散之际,一股极其模糊、却带着某种熟悉感的微弱波动,如同蛛丝般,隐约指向了一个方向——
人间!
夏蓝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人间?!
怎么会是人间?!
搜寻阵法的范围覆盖整个仙界,却从未想过,安英可能不在仙界,而是在灵气稀薄、法则压制更强的人间!难怪一直搜寻不到!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骤然加速!必须立刻确认!
他霍然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衣袍,身形一闪,已消失在兰香阁,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元景尊者清修的无为殿外。
“师尊!”夏蓝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迫。
元景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口,看着他:“何事惊慌?”
夏蓝迅速将发现魂引及感知到的指向人间的结果告知。
元景闻言,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讶异。
他接过那缕微弱的光点,闭目凝神,以远超夏蓝的修为和见识仔细推演感知。
良久,他睁开眼,神色凝重:“确是人间无疑。而且……根据这魂引残留的痕迹波动推演,最近一次较为清晰的同源灵力显现……是在人间京城一带。”
京城!
夏蓝眼中光芒更盛:“弟子即刻前往!”
元景却微微蹙眉:“人间正值王朝更迭,龙气动荡,兵祸连年,煞气冲天,并非善地。且天道对仙界之人下界自有压制,你……”
“师尊!”夏蓝打断他,语气坚决,“此线索稍纵即逝!此次若错过,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再有踪迹!弟子必须去!”
元景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执念,深知阻拦无用,最终叹了口气:
“罢了。你去可以,但需谨记:一,不可在人间久留,找到线索或确认无果后立刻返回,以免被凡尘浊气侵染过甚,亦免卷入人间因果;二,不可轻易对凡人动用仙法,干涉人间进程,否则天道反噬,于你修为有损。”
“弟子谨记!”夏蓝躬身应下。
“去吧。”元景挥挥手,“山中事务,我会让玄清暂代。”
夏蓝不再耽搁,立刻传讯玄清师叔,将一应事务快速交代完毕,又唤来云溪。
片刻后,师徒二人化作两道不起眼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穿过仙界屏障,向着人间京城而去。
当他们再次踏足人间土地时,扑面而来的不再是记忆中的繁华喧嚣,而是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血腥、焦土和绝望气息的衰败之感。
街道萧条,百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偶尔有溃兵或流匪呼啸而过,留下哭喊与狼藉。与他们上次来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云溪紧紧跟在夏蓝身边,小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师尊的衣角,眉头紧锁。
夏蓝面色沉凝,按照元景的提示,带着云溪径直朝着皇城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占星塔而去。
那里是人间观测天象、沟通某种意义上的天意之地,灵气相对汇聚,或许能借此塔之力,再次在人界范围内,更精准地搜寻那缕微弱的魂引指向。
越靠近皇城,气氛越发肃杀紧绷。
黑压压的叛军如同蚁群,将巨大的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凄厉的风声砸向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砖石飞溅。
箭矢如同密集的蝗虫,在空中交错对射,不断有人中箭惨叫着从城墙或云梯上跌落。喊杀声、战鼓声、哀嚎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残酷血腥的战争交响曲。
城墙之上,守军虽拼死抵抗,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阵线摇摇欲坠。
夏蓝抱着云溪,身形如鬼魅般在燃烧的殿宇和混乱的厮杀人群中穿梭。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灵光,将凡人的视线与流矢稍稍偏折,并未引起太大注意,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煞气和死气,依旧让他眉头紧锁。
云溪被他牢牢护在怀里,小脸紧绷,却并未露出惧色,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避开几股正在疯狂抢掠厮杀的叛军,夏蓝足尖在残垣断壁间轻点,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占星塔最高层的观星台上。
塔内空无一人,原本驻守的官员和星师早已逃散或死于非命。
只有冰冷的星仪和布满灰尘的典籍。
夏蓝将云溪放下,迅速清理出一片空地。他无暇顾及塔外震天的喊杀声,双手结印,精纯的灵力自指尖流淌而出,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繁复阵法图案。
阵法中心,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缕从徐承业身上剥离出的、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的淡金色魂引置于其上。
庞大的灵力注入,阵法骤然亮起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光芒,以占星塔为中心,如同水波般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无声无息地扫过整个京城,乃至更遥远的区域。
这阵法并非攻击之用,而是极致的感知与搜寻,对灵力消耗巨大,且不能受到干扰。
夏蓝的灵识跟随着阵法的波动,仔细甄别着每一丝可能与那魂引产生共鸣的气息。
京城内气息混杂无比,龙气衰败溃散,兵煞死气冲天,还有无数凡人惊恐、绝望的情绪波动,极大地干扰了搜寻。
时间一点点过去,夏蓝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塔外的厮杀声似乎越来越近,甚至有流箭“哆”地一声钉在了塔身的木柱上。
就在夏蓝心中渐沉,以为此次又要无功而返之时,一直安静守在旁边的云溪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师尊……”
云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他天生灵觉敏锐,尤其对灵魂波动异常敏感,
“那边……西北方向,好像……有一点点很微弱、很奇怪的感应……和这个光点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
夏蓝猛地睁开眼,阵法光芒瞬间收敛。他顺着云溪所指的西北方向望去,目光仿佛要穿透塔壁和遥远的距离。
“确定吗?具体方位?”
云溪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感知,小脸皱成一团:“好像……不是很清楚,断断续续的……但肯定在西北,离京城应该有点远……”
西北!虽然模糊,但总算有了一个方向!
夏蓝心中一阵激动,正要仔细询问云溪更具体的感知,甚至打算不惜耗损元气再次强化阵法进行定位时——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