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漫过仙山玉阶,夏蓝临窗翻着卷泛黄的卷宗。
案头镇纸是块老玉,被摩挲得莹润通透,映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忽有阵刺骨的寒意穿堂而过,烛火猛地歪斜了一下 —— 团黑气在砚台边凝作纸鹤,展开的羽翅上显出血色字迹:
沈氏仇毕,魂羁魔域,迟迟不离,乞见其女。
夏蓝愣了一下,谁?沈氏是谁?
他脑海里刚冒出来这个念头,就见那“沈氏”二字上浮现了一个小小的批注--满桃。
也不知这写信人怎么如此知他又心细。
夏蓝捏着纸鹤的指尖微紧,那点寒意顺着指缝往骨缝里钻。
廊外传来孩童的笑语,阿雁正被云溪追着跑。
这几日来,小姑娘像株野地里的蒲公英,被风卷到仙山便扎了根,白日跟着墨尘认药草,把每种植物的习性都刻在桐木小牌上;夜里抱着安英缝的兔子灯,安安静静听故事,半句没提过死去的母亲。
阿雁。 夏蓝扬声唤道。
小姑娘刹住脚,鞋尖蹭着青石板转了个圈,手里还攥着个小巧的玉瓶:师尊?
过来。 夏蓝看着她跑近时裙摆沾的草屑,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这孩子或许是在市井见多了离散,又和生母见面次数不多,对那苦命的母亲未必有多少牵绊。
阿雁仰着脸,把玉瓶递到他嘴边,小手上沾着点药粉:师尊闻闻,安英师兄新炼的滋补丹药,说是能强身健体。
夏蓝低头嗅了嗅,清苦的药香里混着淡淡的蜜味,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娘亲…… 想看看你。
阿雁的睫毛颤了颤,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问:她在哪里?
“她……”
“师尊,我知道娘亲的事,安英大师兄跟我说了,他说我娘亲有大事要办,现在她是办完要回来了吗?”
夏蓝蹲下身,与她平视,指尖轻轻拂过她泛红的耳垂,她现在在魔界。要走很远的路才能见着,那里的风很烈,吹在脸上像小刀子,还有会叫的凶兽,你会不会害怕?
那娘亲会不会虚弱? 阿雁像是没有听到后面几句,小手揪着夏蓝的衣袖,这个丹药能帮到她吗?
夏蓝一怔,没想到她会先想到这些,柔声道:有魔尊大人照拂,你娘亲不会受委屈的。这丹药带着也好,或许能帮她稳固魂体。
那我去。 阿雁把玉瓶小心翼翼地塞进兜里,小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声音却脆生生的,我要去给娘亲送丹药,还要告诉她仙山的银杏叶黄了。
不怕那些魔界凶兽? 夏蓝的指尖顿在她发顶。
不怕。 她仰着脸,眼里亮得惊人,娘亲会护着我,师尊也会陪着我,对不对?
夏蓝心头一软,点了点头:对,师尊陪着你。
他看着这个只有几岁却格外懂事成熟的小姑娘,后知后觉的想到,她不提她的母亲,或许也是因为在人间时,怕被老鸨发现,周围人都不让她提起生母,让她装作普通人家的孩子。
夏蓝抱起她,扶摇直上高空。
魔界的风裹着沙砾,打在黑石筑成的城墙上噼啪作响。
远远便看见夜烬立在城门下,玄色袍角被风掀起,露出内里银线绣的魔纹,在灰日头下泛着冷光。
他生得极好,眉骨高挺,鼻梁如削,一双黑眸深邃得像藏着无尽深渊,只是平日里总覆着层冰霜般的冷意。
此刻左脸颊有道新鲜的伤口,从眉骨延伸至颧骨,血珠正顺着下颌线往下淌,非但没损了俊朗,反倒添了几分野性的凌厉,该是近日处理魔界叛乱时留下的。
身侧立着道浅青魂影,身形虽仍带魂体的虚透,却已不见当日坠楼时的血污 —— 眉如远黛,眸若秋水,正是阿雁前几日偷偷画在画册里的模样,连鬓边那颗小小的痣都清晰可见。
他指尖凝出的黑气悄然拂去阿雁肩头的沙砾,你看,我把沈氏的魂体修复好了,特意照着她年轻时的模样弄的,免得吓着孩子。
费心了。 夏蓝的目光落在那魂影脸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暖意,魔尊真是应了那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当真是心细如发的好人。
夜烬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娘亲! 阿雁突然挣开夏蓝的手,小短腿在黑石地上跑得飞快,扑向那道青影。
满桃的魂体猛地一颤,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终于敢轻轻落在女儿发顶。虚透的指尖穿过发丝时,带起串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阿雁,我的阿雁……
她的声音哽咽着,一遍遍摩挲着女儿的小辫子,瘦了,是不是在仙山没好好吃饭?
没有!我只是太想念娘亲了! 阿雁仰起脸,把兜里的玉瓶掏出来,递到母亲魂体前,师尊和师兄们都对我好,安英师兄炼的滋补丹药可管用了,娘亲你试试。
满桃的魂体凑近了些,虽无法真的服用,却还是露出满足的笑:嗯,闻着就很有用。阿雁乖,学会照顾自己了。 她顿了顿,轻声问,仙山的床软不软?夜里会不会冷?
软!有厚厚的被子,安英师兄还会给我讲故事呢。 阿雁掰着小手数,云溪师兄会带我捉蝴蝶,墨尘师兄教我认草,师尊…… 师尊会给我梳辫子。
那就好。 满桃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娘还怕你不习惯。对了阿雁,以后别再叫我以前那个名字了。
哪个名字? 阿雁不解地问。
满桃。 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苦涩,那是我被卖后的花名,以后不会再用了。娘亲叫沈怀兰,是你外祖父给我取的名字。
沈怀兰。 阿雁跟着念了一遍,用力点头,娘亲的名字真好听。
夏蓝与夜烬退到城楼阴影里。
这是怎么弄的? 夏蓝走近了,目光落在夜烬脸上的伤口上,语气里带着自然的关切,伸手就想去探,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