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时,巴黎的天空正泛着鱼肚白。湿润清冷的空气,混合着异国都市特有的、由咖啡、燃油和古老石料气息糅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星阁”代表团一行穿过廊桥,踏上法国的土地。尽管经历了长途飞行的疲惫,但每个人的精神都处于一种微妙的亢奋状态。秦羽好奇地打量着极具现代感的机场设计,试图在其中寻找能与古琴音律共鸣的几何线条;李瑾则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携带的、装有微型绣品样本的手提箱,仿佛那是她与故土连接的信物;林薇和徐顾问则已进入工作状态,低声与前来接机的星耀巴黎办事处人员确认着行程和车辆安排。
沈清悦走在最前面,她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沉静的唇色。她步伐从容,既不刻意张扬,也毫无初来乍到的怯懦。星耀安排的安保人员无声地护卫在四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前往酒店的路上,车窗外的巴黎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古典与现代交织的画卷。埃菲尔铁塔的钢结构在晨曦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塞纳河的波光粼粼闪烁着历史的碎金,奥斯曼风格的建筑群庄严而优雅,街头匆匆的行人身上散发着独有的时尚与不羁。
这一切,都与“星阁”所熟悉的东方语境截然不同。这里汇聚了世界的目光,也充满了无形的尺度和挑剔的审视。
“直接去酒店休息,倒时差。下午与《VISIoN》杂志主编的茶叙,安排在左岸的丽兹酒店。”林薇看着平板上的日程,低声向沈清悦汇报。
沈清悦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投向窗外。她知道,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战斗就已经开始了。每一场会晤,每一次亮相,都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一部分。
星耀资本巴黎办事处的负责人是一位干练的法籍华裔女性,名叫艾米丽·王。她为“星阁”团队安排的下榻地点并非位于闹市区的豪华酒店,而是一家坐落于第十六区、由古老私邸改造而成的顶级精品酒店,私密性极佳,服务无可挑剔。
在前往酒店的路上,艾米丽便已在车内开始了简报。
“沈总,林总,欢迎来到巴黎。”她的中文带着些许口音,但流利清晰,“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本次高定时装周和论坛,确实有‘曼陀罗’关联资本的影子。他们主要通过控股一家名为‘Nouvelle Vague’(新浪潮)的精品投资银行,渗透进了一些品牌和媒体的董事会。目前已知,他们试图影响《巴黎时尚前沿》和《全球文化观察》两家媒体对您的报道倾向。”
徐顾问立刻问道:“能具体到人吗?以及他们的主要策略?”
艾米丽点头,递过两份加密文件:“《巴黎时尚前沿》的副主编皮埃尔·杜兰德,以及《全球文化观察》的特约评论员索菲亚·罗西,是明确的关联人物。他们的策略预计还是老一套:如果无法阻止您亮相,就会在报道中刻意将您标签化为‘异域风情的展示者’,或者质疑您作品的‘当代性’与‘原创性’,将您排除在主流严肃的讨论之外。此外,需要警惕他们在社交网络上发动水军,制造关于您‘傲慢’、‘难以合作’等负面口碑。”
沈清悦安静地听着,墨镜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这些手段,与国内相比,不过是换了一层更精致的包装,内核依旧卑劣。
下午,与《VISIoN》杂志主编的茶叙在丽兹酒店优雅的沙龙进行。《VISIoN》是全球公认的时尚圣经,其主编克莱门斯女士以眼光毒辣、言辞犀利着称。这是一次关键的形象铺垫。
会谈中,克莱门斯女士果然对沈清悦以及她所代表的“东方美学当代化”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但也带着审视。
“沈小姐,很高兴见到您。您的作品影像我看过一些,非常……独特。”克莱门斯女士搅拌着红茶,用词谨慎,“但您知道,巴黎从不缺少独特。您认为,在当今这个信息过载的时代,源自东方的美学叙事,如何才能穿透文化壁垒,真正触动西方,或者说,全球的受众?”
这是一个看似友好,实则尖锐的问题,直指核心挑战。
沈清悦放下骨瓷茶杯,姿态优雅,声音平和而坚定:“克莱门斯女士,感谢您的提问。我认为,真正的美和深刻的文化价值,本身就能超越地域和语言的界限。我们来到巴黎,并非为了‘触动’或‘迎合’某种特定的审美体系,而是希望进行一场平等的对话。”
她微微前倾,目光真诚:“我们带来的,不是被符号化的‘异域风情’,而是根植于数千年东方哲学、却又在当代生活与思考中重新焕发生机的美学语言。比如,我们宋代美学中的‘留白’与‘极简’,与当代设计中的‘少即是多’是否存在共鸣?我们苏绣技艺的极致专注,与高定手工艺的匠心精神是否异曲同工?我们相信,基于这种对人类共通情感与技艺巅峰的探索,对话自然会发生,共鸣也必然会产生。”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清晰地表达了自身立场,又巧妙地搭建了沟通的桥梁。
克莱门斯女士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她见过太多来自东方的设计师或艺术家,要么过于谦卑试图融入,要么过于激进强调差异。像沈清悦这样,既能精准把握自身文化内核,又能以如此自信、平和且具有建设性的姿态进行阐述的,实属罕见。
“很期待在接下来的活动中,亲眼见证您所说的这种‘对话’。”克莱门斯女士最终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首次接触,顺利过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风浪,在“星阁”团队抵达巴黎的第二天傍晚,悄然而至。
首先发难的,是《巴黎时尚前沿》的副主编皮埃尔·杜兰德。他在其拥有数十万粉丝的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条看似随意、实则包藏祸心的动态:
“听闻本届高定周迎来了一位来自东方的‘文化女神’,携其‘非遗’技艺而来。好奇在高级定制的神圣殿堂,是技艺服务于创意,还是创意被古老的‘遗产’所束缚?期待看到真正的‘当代性’,而非博物馆里的‘活化石’。”
这条动态,迅速被一些时尚圈内的KoL和不明真相的跟风者转发评论,隐隐带起了一股质疑“星阁”作品是否具备“当代价值”的暗流。
几乎同时,《全球文化观察》的索菲亚·罗西也在一个专业的文化评论员小圈子里,散布着关于沈清悦“难以合作”、“对西方时尚规则缺乏了解”的谣言。
更棘手的是,在某个匿名八卦论坛上,开始出现一些关于沈清悦“团队耍大牌”、“要求苛刻”的所谓“内部消息”,虽然细节模糊,但传播速度极快,意图在业界败坏其口碑。
“他们开始了。”林薇将舆情监测报告递给沈清悦,脸色凝重,“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而且角度更刁钻,集中在质疑我们的‘当代性’和‘专业性’上。”
沈清悦看着报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她走到套房的落地窗前,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埃菲尔铁塔准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整个巴黎笼罩在一片浪漫而浮华的气息中。
“他们害怕的,正是我们所带来的、无法被他们现有规则轻易归类和定义的‘新东西’。”沈清悦的声音冷静如冰,“所以他们急于给我们贴上‘过时’、‘不合规矩’的标签,试图将我们排除在核心讨论圈之外。”
“我们需要立刻回应吗?”秦羽有些气愤地问道。
“不。”沈清悦转过身,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核心成员,“对于这种级别的质疑和抹黑,口头回应是最无力的。他们会用更多的‘理性质疑’和歪曲解读将我们拖入泥潭。”
她的眼神锐利起来,带着一种即将出征的决绝:
“最好的回应,永远是用作品说话,用无可挑剔的现场表现,让他们所有的诋毁不攻自破!”
“明天,是高定周开幕酒会。后天,是我的论坛演讲。大后天,是首场核心大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要在这三场战役中,让他们,让整个巴黎,看清楚——”
“什么是真正的,不可阻挡的东方风采!”
她看向林薇:“通知公关团队,按计划b执行。对杜兰德和罗西的言论,不予置评,但将我们与《VISIoN》主编会谈的正面反馈,以及我们为论坛准备的、体现‘当代性’与‘东方哲学’的核心内容亮点,通过可靠的第三方渠道释放出去。”
她看向秦羽和李瑾:“最后检查一遍论坛演讲的素材和展示作品,确保万无一失。”
她最后看向徐顾问和艾米丽:“继续深挖‘Nouvelle Vague’银行与那几个品牌和媒体的具体利益输送链条,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在必要时给予致命一击。”
指令清晰,部署周密。团队的紧张感被一种临战的兴奋所取代。
夜深了,巴黎依旧喧嚣。
沈清悦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脚下这座光影迷离的城市。它用最美的外表,包裹着最复杂的暗流。
国内的瀚海浮沉,她已闯过。
如今,在这片更深、更广阔的“深蓝”之中,真正的航行,才刚刚开始。
风已起,帆已扬。
她,和她的“星阁”,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