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惊魂甫定后,仿佛被拉扯得异常缓慢而粘稠。
距离那场在废弃仓库与黑桃4的遭遇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身体上的擦伤和扭伤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愈合,但精神上的创伤和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心底,难以驱散。
我待在自己的公寓里,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隔绝在外。但我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跌打药酒的气味,却掩盖不住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恐惧感。每一次闭上眼睛,黑桃4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那如同实质般的精神重压、以及顾倾城在幻觉中痛苦嘶吼的画面,就会清晰地浮现,惊得我一身冷汗。
持续的头痛和失眠折磨着我,精力难以集中。那种对自身“能力”的恐惧感更深了——它不再仅仅是无法控制的感知,更是在危急关头被动激发的、极具攻击性的防御手段。
这力量救了我们,却也让我感觉自己更像一个不可控的、危险的怪物。
敲门声响起,节奏清晰而克制。我警惕地透过猫眼看去,是顾倾城。她换了一身便装,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恢复了以往的锐利和冷静,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与后怕。
打开门,她走进来,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房间,确认安全后,才将一份文件递给我。
“警方的初步结案报告,”她的声音平静,带着公事公办的语调,但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对外口径:一次针对高危药品交易的抓捕行动,遭遇持有特殊干扰设备(疑似次声波或强电磁脉冲装置)的武装拒捕,目标人物逃脱,无人员死亡,案件因涉及新型犯罪技术,转入更高层级秘密调查。”
我接过报告,纸张冰冷。这份经过精心修饰的文件,将一场超自然的恐怖遭遇,硬生生扭成了可以写入档案的“常规”案件。
我知道,这是为了保护我们,也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社会影响。但看着上面冷冰冰的文字,我仿佛能看到背后无数被掩盖的真相和无法言说的压力。
“你的‘反应’,”顾倾城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和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感激,“报告里处理成了‘对未知干扰设备的剧烈生理不适反应’。这方面,我会跟进,确保后续的医疗评估和问询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谢谢。”
“不必。”她摇摇头,“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只是……那条船,比我想象的要驶向更……不可思议的海域。”她的话语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迷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事件的超常性质。
短暂的沉默后,她补充道:“近期我们会保持低调,避免再刺激对方。但你我都清楚,这事没完。黑桃4……他一定会再次出现。”
她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送走顾倾城后,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那份报告像烙铁一样烫手。就在我试图用冥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内衣口袋里那枚纽扣大小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震动。
苏雨薇!
她要求紧急会面,地点依旧是蓝湾咖啡馆第三个包厢。
没有丝毫犹豫,我立刻动身。我知道,那个U盘的解密结果,可能关乎我们的生死。
再次坐在那个熟悉的、灯光昏黄的包厢里,气氛却比前两次更加凝重。苏雨薇很快出现,她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疲惫,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得像淬火的刀锋,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着极度紧张、后怕和一丝……兴奋?的光芒。
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沙哑而急促:“那个U盘,是‘普罗米修斯’内部流通的‘黑鸢’级加密载体,物理和逻辑双重自毁机制,破解难度极高。我动用了……一些早已断绝的旧日人情和几个压箱底的漏洞,才勉强撕开一道口子,下载了部分核心数据碎片,U盘本体已经彻底熔毁了。”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紧:“里面是什么?”
“坐标,和一个代号。”苏雨薇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划过,“指向城西‘三不管’地带的一个地下黑市诊所。表面经营非法医疗、处理黑伤,但深层数据暗示,它是基金会一个极其低级的、未被正式记录的观察哨点或初级接入端口。”
“观察哨点?接入端口?”我皱紧眉头。
“负责进行最初级的‘火种’纳米虫植入手术——粗糙、高风险、失败率极高,或者负责监控那些使用了‘智慧胶囊’之类失败品或半成品的‘容器’的生命反应数据。它可能也是‘梅花’部门一个微小的信息源。”苏雨薇解释道,语速极快,“解密信息提示,近期会有一批‘特殊货物’抵达那里,进行‘初级整合’尝试。这可能是我们目前能接触到的、最接近他们底层运作的线索。”
地下黑市诊所……初级植入手术……监控失败品……特殊货物……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那里根本不是诊所,而是一个披着医疗外衣的、残酷的人体实验筛选点和数据农场!
“风险等级?”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极高!”苏雨薇语气斩钉截铁,“这种地方守卫或许不如核心基地森严,但必然有‘黑桃’部门的低级执行者驻守,虽然能力不足以上牌,但是实力不可小觑,而且他们人数众多,而且绝对在‘梅花’的严密监控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瞬间的、毁灭性的打击。你们上次能侥幸逃脱,是因为黑桃4或许有别的任务,或者……他根本就没动用真正实力。”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下。
“另外,”她顿了顿,脸色更加凝重,“你那位师兄,吴启明,他的独立研究似乎也引起了‘梅花’的注意。最近有非常专业的、伪装成网络故障和学术访问的试探性渗透指向他的实验室。让他务必小心,最高级别的警惕!‘议会’不喜欢不受控的、能触及他们核心技术的独立研究者。”
吴师兄也被盯上了!我的心猛地揪紧。这一切都表明,我们的行动已经切实地触动了“普罗米修斯”的神经,反击已经开始。
“这份情报,代价巨大。”苏雨薇看着我,眼神复杂,“我几乎暴露了一个潜伏多年的关键信息源。沈瑾年,这条路,走下去就是万丈深渊。现在收手,或许还来得及。”
收手?看着苏雨薇疲惫却认真的脸,想到那个可能正在发生的、在黑市诊所里进行的残酷筛选,想到李强、程序员、钢琴家的脸,想到被盯上的吴师兄,我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告诉我诊所的具体位置和建筑结构弱点。”
苏雨薇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劝。她拿出一张手绘的、极其简略的示意图,快速标注了几个点:“这是基于旧市政档案和零星信息推测的,不保证准确。通风管道老旧可能是个突破口,但也是陷阱。电路系统混乱,但关键区域必有独立供电和备份。守卫巡逻间隙……未知。一切,靠你们自己了。”
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示意图,我知道,短暂的休整结束了。我们即将主动闯入狼穴,而这一次,可能再无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