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城,傍晚时分。细雨如酥,将青石板路面浸润得泛着幽光。
李秀英撑着一把油纸伞,步履从容地走在城南的巷道里。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蓝布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看上去与城里其他受过新式教育的年轻女子并无二致。唯有伞柄在她手中细微的转动角度,若有若无地标示着她并非在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的目的地,是街角一家名为“听雪楼”的茶馆。这里是赣州城里小有名气的“雅集”之所,也是三教九流信息的汇聚地。
掀开竹帘,茶香与淡淡的烟味扑面而来。堂倌熟稔地迎上来:“李小姐来了,楼上雅间请,您常坐的那间给您留着呢。”
李秀英微微颔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大堂。几个商人模样的正在低声谈笑,一桌学生激动地讨论着时局,角落里还有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独自品茶看报,显得格格不入。
她认得那个人,赣州保安司令部新来的机要参谋,姓马。
踏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李秀英的心跳平稳如常。长期的敌后工作,早已将她的神经锤炼得坚韧无比。她不再是那个在黄埔军校里因理论成绩优异而备受瞩目的女学员,而是深深扎入黑暗土壤中的一根触须,负责感知敌人最细微的动向。
雅间清静,临街的窗户支开一半,正好能观察到楼下街口和对面保安司令部侧门的情况。她点了一壶庐山云雾,几样点心,便倚在窗边,像是寻常闺秀在欣赏雨景。
手指蘸着茶水,她在光洁的桌面上快速勾勒出几个符号和数字——这是赵立仁离开前,与她共同完善的简易密码,用于紧急或非接触情报传递。系统性的情报网络尚未完全建立,她现在是这片区域最关键,也最孤独的节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馆里的人来了又走。对面的保安司令部侧门,偶尔有车辆和人员进出,但都看不出异常。
直到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那个马参谋终于放下了报纸,结了账,慢悠悠地踱出茶馆。他没有走向司令部宿舍区,反而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狭窄昏暗的巷子。
李秀英眼神一凝。她轻轻放下茶钱,拿起伞,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雨丝变得更密了。她撑着伞,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尾随在马参谋身后。巷子深处光线晦暗,只有两旁住户窗户里透出的零星灯火。她能听到自己布鞋踩在湿滑石板上几不可闻的声音,以及前方那个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马参谋很警惕,不时停下脚步,假装系鞋带或是点烟,观察身后。
李秀英如同融入了阴影,在他停顿时便自然地隐入墙角的凹陷处或是门廊下,呼吸平稳,心跳甚至没有加速。这是无数次训练和实践刻入骨髓的本能。
终于,马参谋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他迅速闪身进去。
李秀英没有靠近,她退到更远处的黑暗角落,默默记下了这个地址,以及门楣上一个模糊的、像是“福”字的刻痕。
她没有停留太久。确认了目标地点后,便沿着原路悄然返回。情报工作的首要原则是安全,获取信息固然重要,但暴露自己则意味着前功尽弃,甚至危及整个 nascent 的地下网络。
回到位于城西的临时住所——一间租来的、与几名女工合住的小院,她反锁好房门,拉上窗帘,这才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将今晚的发现详细记录下来。地址、时间、马参谋的异常行为、可能的接头地点特征……
她需要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但与她单线联系的交通员,下一次接头要在三天后。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类似猫爪挠过的声音。
李秀英瞬间吹灭了油灯,身体紧贴墙壁,手握住了藏在枕下的一把小巧匕首。
“布谷,布谷。” 两声惟妙惟肖的布谷鸟叫在寂静的雨夜里响起,间隔长短有着特定的规律。
是自己人!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来到窗边,用指甲在窗棂上轻轻叩击出回应信号。
片刻后,一个被油纸包裹严密的小石子从窗户缝隙丢了进来。
李秀英捡起石子,迅速回到黑暗中,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密码写着一行字:
“敌拟三日后,集结兵力,目标疑似永丰方向。核实。云雀。”
永丰!那里正是红军一个重要的物资中转站,位置相对隐蔽,一旦被袭击,损失将极其惨重。
李秀英的心猛地一沉。三天后?时间如此紧迫!而“云雀”是她上线赵立仁手下另一条线的代号,此刻冒险启用紧急通道传递消息,说明情报来源可靠且事态紧急。
她必须立刻核实,并将马参谋这条新线索与“云雀”的情报相互印证,然后以最快速度送出去!
她重新点亮油灯,将纸条凑近火焰,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窗外,雨还在下,无声地冲刷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城市。在这寂静的夜里,一场关乎数百名同志生命和重要物资安全的无声战斗,已经打响。李秀英坐在桌旁,眼神锐利,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她的战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步步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