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灶台的晨光刚爬上蒸笼顶,李秀莲的妹妹李秀美就踩着三轮车往工地赶。车斗里码着三十个白铁皮饭盒,绿漆都磕掉了边角,却擦得锃亮,饭盒盖上用红漆写着编号,像列队的小兵。“1号是红烧肉盖饭,2号是茄子烧豆角……”秀美一边蹬车一边念叨,车把上挂着的保温桶晃悠着,里面是炎耀凌晨熬的玉米粥,香得能勾出三里地外的馋虫。
这主意是炎耀提的。前阵子看工地上的师傅总啃凉馒头,他就跟王铁柱说:“咱做盒饭吧,10块钱一份,两荤一素,管饱。”王铁柱当时正擦铁锅,闻言直拍大腿:“你姨在老家开过小卖部,让她来盯着,准行!”
秀美到工地时,钢筋工老张已经举着搪瓷缸等在门口。“秀美妹子,今天有啥硬菜?”他往车斗里瞅,眼睛亮得像探照灯。秀美掀开最上面的饭盒,红烧肉的油光映得人眼晕,肥瘦相间的肉块裹着琥珀色的汁,底下压着吸饱了汤汁的米饭。“刚出锅的,”她用饭勺往老张的饭盒里盛,“炎耀特意交代,给干活的师傅多搁两块肉。”
老张捧着饭盒蹲在塔吊下,第一口肉进嘴就眯起了眼。肉炖得烂乎,筷子一戳就透,肥肉的油在嘴里化开,混着酱油的香,一点不腻。“比食堂的强十倍!”他含着肉嘟囔,米饭拌着汤汁扒得飞快,饭盒沿沾着的油星子都用舌头舔干净了。
炎耀炎昭一有空就往厨房钻,给盒饭加“惊喜”。炎昭切胡萝卜时,会把边角料雕成小兔子,偷偷塞进某个饭盒的角落;炎耀捏饭团时,会在里面藏颗卤蛋,说“谁吃到谁中奖”。今早他更绝,往三个饭盒里各塞了块醒狮酥,巴掌大的酥饼裹着豆沙馅,是特意给晚班师傅留的宵夜。
“哥,你说今天谁能吃到醒狮酥?”炎耀蹲在灶台前,看着秀美把饭盒搬上车。炎昭正往粥桶里撒葱花,闻言笑了:“肯定是最辛苦的人。你看那个扛水泥的师傅,昨天我看见他啃了三个干馒头。”
果然,中午收工时,扛水泥的赵师傅打开饭盒,愣住了。米饭上卧着块金黄的醒狮酥,狮子的眼睛用黑芝麻点着,威风凛凛。他捏着酥饼转了两圈,突然红了眼眶——他儿子最爱吃甜食,上次视频时还说“爸,我想吃城里的点心”。赵师傅没舍得吃,把酥饼揣进怀里,打算晚上给儿子视频时“炫耀”一番。
秀美在工地摆了张折叠桌,收饭钱时总多问一句:“够吃不?不够再添点米饭,不要钱。”有个新来的小伙子,第一天上班没带钱,站在旁边直搓手。秀美往他手里塞了个饭盒:“拿着吃,下次一起给。出门在外,哪能饿着?”小伙子捧着饭盒,筷子在红烧肉上戳了半天,没舍得下口,最后把肉都挑出来,说“留着晚上泡饭吃”。
老灶台的盒饭群渐渐火了。工人们在群里点单,“明天要15号红烧肉”“给我来份茄子烧豆角,多放辣”,秀美每天早上根据订单备菜,忙得脚不沾地,却笑得合不拢嘴:“你哥说的对,看着他们吃得香,比赚多少钱都高兴。”
这天傍晚,炎耀炎昭放学后来帮忙。刚把最后一份饭盒搬上车,就看见赵师傅跑过来,手里攥着个塑料袋。“妹子,这是俺老家的核桃,给孩子们尝尝,”他往秀美手里塞,“昨天那酥饼,俺儿子在视频里看见了,直喊想吃,说等俺回家,也给俺做一个。”
炎耀接过核桃,壳上还沾着泥土,磕开一个,仁饱满得像小元宝。“赵叔,明天我多做几个醒狮酥,您给孩子捎回去。”他仰着脸笑,核桃的清香混着盒饭的香,在空气里缠成了线。
秀美蹬着三轮车往回走时,夕阳把车斗里的空饭盒照得发亮。她数着今天的钱,突然发现有张纸条夹在里面,是那个没带钱的小伙子写的:“姨,谢谢您的饭,我找到活儿了,明天开始搬砖,工钱够买一个月的盒饭。”
老灶台的灯亮起来时,炎耀正在蒸新的醒狮酥。面案上摆着个小小的面团,是他特意给赵师傅儿子捏的,狮子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像在说“快来吃我呀”。炎昭往砂锅里添了块排骨,说:“明天的盒饭加个排骨汤,给师傅们补补。”
窗外的风里,好像还飘着盒饭的香。那些白铁皮饭盒里装着的,不只是红烧肉和米饭,是对日子的热乎,是对陌生人的善意,是每个为生活奔波的人,藏在烟火里的小确幸。就像赵师傅怀里的醒狮酥,像小伙子纸条上的字,像秀美多给的那勺米饭——平凡,却暖得能焐热整个寒冬。
秀美算完账,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的笑纹都暖了。“明天得多蒸点米饭,”她对自己说,“看今天的架势,又得不够吃了。”
而工地上的灯,也一盏盏亮了起来。赵师傅捧着手机,给儿子看醒狮酥的照片;老张就着玉米粥,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咽下去;小伙子搬完最后一块砖,摸了摸兜里的饭票,想着明天要个双份的红烧肉——日子或许难,但有口热乎饭等着,就总有盼头,有劲儿往前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