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医院范围，雨势渐渐小了，只剩下细密的雨丝黏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树影。沈砚握着方向盘，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在病房外的凉意——赵静那句“辰也在”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而陆时在树林找到的红绳布料，更是把这根刺往深处推了推。他点开导航，输入老刑警李队给的地址，屏幕上跳出一条蜿蜒的郊区小路，终点是“向阳村37号”，那是退休护工王婶的家。
上一章挂电话时，李队特意叮嘱：“王婶是十年前从向阳福利院辞的职，走的时候闹得不太愉快，说是看不惯里面的事。这些年她一直住在郊区，很少跟人提过去，你去了别太急，慢慢聊。”沈砚心里清楚，王婶的证言可能是最后一块拼图，能不能把“辰辰”和林辰彻底画上等号，能不能确认林辰、玥玥、陆明之间的关联，全看这次谈话。
车子在郊区的小路上颠簸了四十分钟，水泥路渐渐变成了泥土路，两旁的农田里积着雨水，泛着灰蒙蒙的光。导航提示“已到达目的地”时，沈砚看到了一栋矮矮的砖房，院门口挂着一串晒干的红辣椒，门旁堆着几捆刚收的玉米杆，一个穿着蓝布围裙的老太太正坐在屋檐下晒菜干，手里的竹筛子轻轻晃动着。
“请问是王婶吗？”沈砚停下车，撑着伞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老太太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神里带着警惕：“你是？”
“我是市局的警察，叫沈砚。”沈砚掏出证件，递到她面前，“想跟您打听点十年前向阳福利院的事，李队……李建国警官跟您提过。”
听到“李建国”三个字，王婶的眼神软了些，她放下竹筛子，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灰：“进来吧，外面雨还没停。”
砖房里很暗，只有堂屋的一扇小窗透进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咸菜味。王婶给沈砚倒了杯热水，搪瓷杯沿有些磕碰，杯身上印着早已褪色的“劳动光荣”。“坐吧。”她拉过一把木椅，自己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李队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要问玥玥和……和那个叫‘辰辰’的孩子的事？”
沈砚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王婶主动提到了“辰辰”，这比他预想的顺利。“是。”他点头，“您还记得他们？”
王婶叹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的雨丝，像是落进了遥远的回忆里：“怎么能不记得？那两个孩子，当时在福利院是最扎眼的。玥玥胆子小，总低着头，胳膊上时不时有青一块紫一块的，问她她也不说，就躲在角落里哭。”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疼惜，“辰辰比她大两岁，性子却倔得很，总护着玥玥。有次赵静拿着鸡毛掸子打玥玥，说是玥玥打翻了粥，辰辰直接冲上去把玥玥护在身后，自己硬生生挨了两下，胳膊都红了。”
“赵静经常打玥玥吗？”沈砚追问，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划着，“有没有人拦着？”
“拦？谁敢拦啊。”王婶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无奈，“赵静是院长的远房亲戚，在福利院里说一不二。也就辰辰敢拦，可每次拦完，辰辰都要被关‘特殊宿舍’。”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那所谓的‘特殊宿舍’，根本不是给孩子住的，就是个小黑屋，关在里面连口热水都没有，辰辰每次出来都冻得发抖，却还不忘找玥玥，给她塞块偷偷藏的糖。”
“特殊宿舍”——这四个字再次出现，沈砚的瞳孔微微收缩。陆时在孤儿院后院找到的标记指向这里，现在王婶的话又证实了它的存在，而且林辰（辰辰）还曾被关进去，原因是保护玥玥。这不仅坐实了“辰辰”的善良，更说明他当时就和玥玥关系极近，不可能不知道玥玥的遭遇。
“您还记得辰辰的全名吗？”沈砚往前倾了倾身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或者他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长相、习惯之类的。”
王婶皱着眉想了想，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全名……我记不太清了，当时大家都叫他‘辰辰’，院长登记的时候好像写过‘林什么辰’？”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突然亮了些，“对了！他右手虎口处有个小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的，他说是小时候玩火不小心烫的。还有，他特别喜欢看书，每次福利院给的旧书，他都翻来覆去地看，尤其是医学方面的，说以后想当医生，能治病救人。”
右手虎口的疤、想当医生——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上次在林辰的诊所，他无意间看到林辰给病人开药时，右手虎口处确实有个淡褐色的小疤，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那疤痕的位置和形状，跟王婶描述的一模一样。而林辰现在的职业，正是医生。所有的细节都在往一个方向汇聚：辰辰，就是林辰。
“那您还记得，陆明吗？”沈砚压下心里的波澜，继续追问，“十年前他去福利院查过账，您有没有见过他？”
提到陆明，王婶的眼神暗了下去，她拿起桌上的竹筛子，无意识地拨弄着里面的菜干：“见过。陆警官是个好人，当时他来查账，没摆什么架子，还特意找我们这些护工聊过，问孩子们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孩子。”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了，“他还找过辰辰，在院长办公室旁边的小屋里，聊了快一个小时。我当时路过，听到里面有争执的声音，好像是陆警官在问什么，辰辰不肯说，后来陆警官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聊完之后呢？”沈砚的指尖攥紧了，“辰辰有没有什么变化？”
“有。”王婶点头，语气里带着点惋惜，“那之后没几天，辰辰就被接走了，说是有个匿名的资助人要资助他去城里读书。走的那天，他偷偷去玥玥的房间看了一眼，没敢进去，就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块糖，站了好半天。”她叹了口气，“我当时还想，这孩子总算能脱离苦海了，可谁知道……后来玥玥就没了，陆警官也……”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眼角泛起了红。沈砚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王婶的话，把所有碎片化的线索都串成了一个完整的圈：林辰（辰辰）十年前在向阳福利院，和玥玥是好友，为了保护玥玥被关过特殊宿舍；陆明查账时找过林辰，两人因某个秘密起了争执；林辰随后被匿名资助人（极可能是“c”）接走，而玥玥在他走后不久就被杀害；陆明后来也死了，死因不明，只留下一本写着“脏东西”的日记。
“王婶，”沈砚的声音有些发沉，“您知道当时福利院的‘资助款’吗？就是每月有一笔匿名的钱，去向不明的那种。”
王婶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竹筛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菜干撒了一地。她慌忙蹲下去捡，手指却在发抖：“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是个护工，不管钱的事。”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刚才的平静判若两人。
沈砚没有追问，只是弯腰帮她捡菜干。他知道，王婶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十年前的福利院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那笔资助款的去向，可能比玥玥的死更让她害怕。
捡完菜干，王婶把搪瓷杯往沈砚面前推了推，声音低得像在耳语：“沈警官，有些事……过去了就别再查了。当年我走，就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现在想想都怕。辰辰那孩子，当时也是身不由己，你……”
“王婶，”沈砚打断她，目光坚定，“玥玥死的时候才八岁，陆明死的时候才三十岁，他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我查下去，不是为了为难谁，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说法。”
王婶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沈砚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谢谢您，王婶。如果您想起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走出砖房时，雨已经停了，天空露出一丝微弱的光。沈砚拉开车门，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给陆时发了条消息：“找到王婶了，确认‘辰辰’就是林辰，他当年和玥玥是好友，为了护玥玥被关过特殊宿舍，陆明查账时找过他谈话，之后林辰就被匿名资助人接走了。”
这次，陆时的回复几乎是秒回：“我在树林等你，技术科刚来电，红绳布料上的纤维和玥玥脖子上的残留一致，另外，他们在土坑附近发现了一枚旧的医用纽扣，上面有‘林’字的缩写。”
沈砚盯着屏幕上的“医用纽扣”和“林”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医用纽扣，林辰是医生；“林”字缩写，林辰的姓氏。所有的证据都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林辰牢牢地困在里面。
他发动车子，往向阳福利院的树林方向开。车窗外的农田渐渐被树林取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砚握着方向盘，心里的脉络越来越清晰：林辰（辰辰）当年在福利院，知道玥玥被虐待、知道校医喂药、知道“埋东西”的秘密；陆明查账时发现了线索，找林辰对质，林辰因某种原因（可能是被威胁，也可能是被收买）没有说实话；之后林辰被“c”接走，成为医生，而玥玥因为要揭发秘密被杀害，陆明也被灭口；现在林辰试图掩盖证据，甚至可能在寻找当年“埋东西”的位置，怕秘密被揭开。
主线的线索已经彻底闭环，从“查碎片化的线索”变成了“锁定林辰，查他与玥玥、陆明死亡的直接关系”。沈砚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车子在小路上加速——树林里的陆时还在等他，那枚带“林”字的医用纽扣，那片红绳布料，还有王婶的证言，将是接下来和林辰对峙的关键。
他知道，真相已经离得很近了。或许就在下一章，或许就在走进树林的那一刻，所有被掩盖了十年的秘密，都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