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地形,高干身为并州刺史,早已了如指掌。
此刻他带着万余精锐,埋伏在一处低矮山脊后面。
见准备妥当,他便带着几名心腹,爬上坡顶侦察。
只轻轻扒开几株杂草,便能看见山脚下成群的人马牲畜,一路浩浩荡荡,沿着汾河而行。
眭固皱眉道:“使君料事如神,看来此战是吕布胜了。”
高干气道:“这帮匈奴人平日就像打不死的蟑螂,怎就被吕布一脚踩死?你看那被绑之人,可是刘豹?”
“看所穿衣裳,很像,”眭固定睛看去,点头断定道:“就是刘豹,这厮上月还来晋阳打过秋风,衣裳竟然没换,不怕腌入味吗?”
“哼!”高干总算露出笑意:“堂堂左部贤王,也有今日,本将军的驱虎吞狼之计,何其高明!”
他这副‘快夸我’的表情,眭固自然看在眼里,都不用催促,便把马屁奉上。
“使君英明!此役过后,再无匈奴人劫掠太原,我军便可趁机占领离石,用来驯养战马,而那吕布吃饱也离开在即,真乃一箭三雕也!”
“那是当然!”高干抬头看天,手抚短须,一副运筹帷幄的儒将表情:“但就这样让吕布离开,岂不显得本将军智短。”
眭固心里咯噔一下,轻声问道:“莫非使君想要突袭吕布?”
高干冷笑点头。
计策的成功,令他充满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白兔请看!”他指着山脚行动缓慢的队列,“并州军竟有半数是被掳女子,加上牲畜无数,此番我军居高而下,只用弩箭,便能大乱敌军,必可一战定乾坤。”
白兔是眭固的表字,他其实很讨厌这个字,奈何父母赐名,不好改动。
当下只好忍着别扭劝道:“将军莫要忘了,上次在轵关城之时,吕布诡计多端,就怕他这次又挖坑害人。”
“上次是巧合,”高干不悦道:“人家远道而来,我自当下山送客。”
话一说完,起身拍去身上尘土,正要下令整军列阵之时,一道不速之音传入耳中。
“高刺史客气,不劳相送,吕布来也!”
听到熟悉的嗓音,高干差点一脚踩空摔下山去。
“哟!”吕布赶忙上前搀扶,面露忧色:“高刺史小心,此荒郊野外,若是摔死,我怕是要担上主责。”
“你...你..”高干瞠目结舌,指着吕布问道:“你...为何在此?”
为何?
当然是闺女让他过来的,还说什么悄悄地进山...
吕布笑了笑,指着缓坡之下的带甲精锐说道:“高刺史与我送别,为何带来如此多人,莫非想杀我?”
那还用说!高干后退几步,握紧剑柄,唰的一声,剑刃出鞘几寸。
但吕布此番并非孤身前来,左赵云,右甘宁,可谓武德充沛,没等令下,两人皆拔剑而出,一脸虎视眈眈。
高干乃世家子弟,虽然能力不强,但看人观气的本事还是有的。
吕布一人就不好应付了,他身边那两位,也不是寻常之人,不然以吕布之能,岂会带在身边。
世家子弟还有一项特技,那就是...识时务。
“吕兄!”
这一声呼唤,可把吕布吓得不轻,这世上敢跟他称兄道弟之人,屈指可数。
只见高干把剑一扔,眸眶含泪,双手紧紧按在吕布肩上,哽咽道:“小弟我接到线报,听闻匈奴人竟敢出谷打劫你,那是心急如焚啊。”
“兄长请看!”他拉着吕布看向山脚:“并州子弟知你被袭,皆义愤填膺,军心如此,我岂能不来?”
眭固接到眼神指令,立马在山头上高呼:“州牧大人在此,还不拜见!”
士卒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自然是上官说什么就做什么。
一瞬间,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呼声震天。
“拜见州牧!”
声音并不整齐,但吕布依旧泪目。
说不感动那是骗人,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拥戴,即便是假的。
他感觉这帽子好大...好舒适,心中有股暖流涓涓流淌,尽管知道这厮在骗人,但气氛都烘托到这,再揍人就不合适了。
他拍了拍高干的肩膀。
“好好种田,为兄先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说完便带着赵云和甘宁,扬长而去。
像是想到什么,他又回头说道:“我给你留了过冬的粮食,别谢我,这是为兄该做的。”
直到背影消失在灌木丛中,眭固才回过神来:“他...他就这么走了?”
高干没好气道:“这不明摆着吗!”
“既然他如此好骗,计划要不要继续?”眭固扭头望了望下面的伏兵。
“算了,”高干跌坐在山头上,无力道:“人家都走远了,咱们的士卒披甲带盾,如何能追得上,更何况,吕布不傻,定有埋伏,真要冲出去,并州基业就完了。”
眭固脑仁有限,看不透高干和吕布的相处方式,疑惑着问道:“既如此,吕布为何又说给你留了过冬粮?”
“那不就是了!”高干指了指拴在山脚下的十几头牛。
“吕布人还怪好的,”眭固笑着点头道:“如此一来,正好赶上夏播,多耕些田,可多种些大麦。”
“那是当然,”高干此刻也是心情大好,站起身说道:“全赖本将军演技高强,如若不然,别说这些耕牛了,连小命都保不住,吕布这厮,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下次再见,要万分小心。”
“使君所言极是,”眭固说道:“既如此,不如早点收兵,也省些军粮。”
“对对对!”高干醒悟过来,大声下令道:“结束演练,卸甲归城!”
士卒在战时的伙食,标准可不低,为了可持续发展,粮食自然要省着点吃。
一辆辆运载甲胄的辎重车驶上官道,步卒得以轻装上路,只穿粗衣,手持武器,便跟着上了官道。
高干骑在马上,马蹄碎步而行。
看了一眼身后的牛群,多少有了些欣慰。
虽然吕布贪财、好色、反复、无信、弑父...
但还是挺好说话的。
瞧!稍微客套几句,宝贵的耕牛就到手了。
这厮说明年还来,若是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没准能说服他,让他拜在自己面前...
想得正美时,远处一片尘埃滚滚。
眭固提醒道:“使君,前方有马队!”
马队?高干没弄明白,吕布不是走了吗?莫非是匈奴人?
“快!披甲列阵!”
“使君莫慌,”眭固眺望一番后说道:“是吕布旗号,想必是离石财物甚多,一时搜刮不尽。”
高干遮眼看去:“果真是他!”
那一人双马的模样,还真是吕布现在所用的战术,再加上马背上满满当当地堆着包袱,一看是打家劫舍归来。
他心里酸溜溜的,自己手里都没多少马匹,吕布这厮却如此铺张浪费,真不怕马蹄磨损过度变成瘸马?
一匹高头白马如约而至,停在高干面前。
“见过高刺史!”
吕嬛在马上叠手行礼,礼数很是周到。
高干抱拳:“哟,这是谁家姑娘,挺有礼貌。”
其实他心里早有底,吕布此人虽有好色之名,却只育一女,实在令人费解,莫非身体不行...
“我乃吕布之女,吕嬛,字玲绮,高顺叔叔托我给您问好。”
高干笑意骤褪,肃然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吕嬛微笑道:“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只说...小院桃树盛开夜,便是上门折枝时。”
高干面露不屑:“你帮我回个话,就说...高门亭台花烛宴,请君入座一杯酒。”
这年头,谁没读过书?吓唬谁呢!
吕嬛认真默念几遍,点了点头道:“我一定送到,告辞!”
说完便策马一溜烟地跑了,瞬间不见人影。
眭固好学,伸长脑袋过来,欲与高干一同交流文学:“诗句甚妙!但...使君所言何意?”
高干叹息着摇摇头:“没什么,一个情敌而已,待我发达了,一定去宰了他。”
眭固点头道:“大丈夫正该如此!”
虽然话说得大气,但回晋阳的路上,高干一声不吭,心情显然不太美丽,眭固自然不会触他霉头,默默前行不再说话。
等进了城门,总算发觉不对...
“白兔!为何城门大开?”
“嗯...想必是守城士卒见使君得胜归来,便大开城门,奔走相告。”
“好!这帮猴崽子还挺有心,待会加餐,每人一条肉干!”
入了城池,高干便解散士卒,让他们各归各营。
踏上城中大道时,他疑惑着问道:“沿街商铺为何关门闭户,不做生意了吗?”
眭固解释道:“使君忘了,今天咱们带兵出征,谁敢开店迎客?”
“哦!那倒是,”高干表示理解。
并州这个地方,士卒的文化水平普遍没有,再加上胡汉杂居,别的没学到,钞掠的本事倒是学成宗师级了,遇到他们,家家闭户也算正常。
穿街过巷,总算来到家门口。
高干正要跨进家门,忽然又退了出去,捡起地上倒扣的狗盆,愣了许久。
“这...看家的大黄狗,哪去了?”
眭固四处张望一下,摇摇头道:“或许是贪玩跑出去了,总不会是遭贼吧?谁敢来这里偷东西...”
嘭——
话音未落,一道捆绑的人影蹦跳着摔在大门口,把皱眉沉思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来福!”
高干赶紧过去,取掉堵嘴的布团,急声道:“来福,谁绑的你?”
“主公!”来福哭着说道:“家里遭强寇洗劫,府库钱粮全没了,连厨房的芦花鸡都被卷跑了!”
高干恼道:“不可能,晋阳城坚,即便我把主力都带出去了,贼人也不可能轻易破城。”
来福苦笑道:“并非强攻,而是打着你的旗号,身上甲胄全是河北样式,然后抬着一个血淋淋的武将过来叫门,大喊主公身受重伤,我一心急,就打开大门了...”
高干隐隐有了猜测,一边解开来福身上的绳索,一边问道:“可有看清来人样貌?”
“有!”来福咬牙道:“是一个骑白马的小姑娘,临走前还骗走大黄。”
“岂有此理!”高干大怒。
“大黄跟在我身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岂会轻易被骗,定是那吕玲绮用了下作手段,快说,他是下药迷晕还是鞭打威胁?我那可怜的大黄啊...长那么大,我都没舍得吃它...”
来福巍巍颤颤地举起一根手指头:“她就用了一条肉干。”
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