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蹲下身,学着她的样子,将手伸进清澈的溪水里。
山泉水刺骨的凉,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怎么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眉心微蹙,“不就是山泉水吗,一直都是这个味儿。”
说着,他甚至捧起一汪水,凑到嘴边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还有点甜。”
孟昭南看着他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把将他的手拽了回来。
“别喝!”她的反应有些大,声音也尖锐了几分。
陆砚池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又看看孟昭南那张严肃到吓人的脸,心头也跟着沉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你别吓我。”
孟昭南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因为只是一种感觉。
她定了定神,努力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水……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她皱着鼻子,表情很认真,“不是臭,也不是腥,就是……就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味道,舌头发麻。”
陆砚池又捧起水闻了闻,还是在孟昭南阻止之前,飞快地用舌尖舔了一下。
“没有啊。”他很肯定地摇头,“跟以前一样。”
“你感觉不到,不代表它没有。”孟昭南有些着急,“我的味觉和嗅觉比一般人灵敏,你忘了?上次的辣椒,你们都觉得还好,我差点被辣死过去。”
她急中生智,把下午那场闹剧拿出来当挡箭牌。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陆砚池却沉默了。
他想起下午她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和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确实,她对刺激性东西的反应比常人剧烈得多。
难道,她真的能尝出别人尝不出的东西?
“你说这水有问题,那为什么整个营区几千人,喝了这么久,都没事?”陆砚池提出了最关键的疑问。
这也是孟昭南在思考的问题。
她脑中飞速盘算,将自己从空间里学到的那些零碎知识串联起来。
“可能不是那种立刻要人命的剧毒。”她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有些东西,是慢性的,会一点一点地在身体里积累。又或者它对人的影响不大,但是对土地和植物的伤害是致命的。”
她抬起手,指向不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荒凉的五十亩地。
“你不好奇吗?这么一大片靠近水源的地,为什么会寸草不生?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想开垦,最后都放弃了?他们肯定也试过从这里引水灌溉,结果呢?”
结果就是,种什么,什么死。
久而久之,这片地就成了谁也不愿碰的硬骨头,彻底荒废了。
陆砚池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他不是傻子,孟昭南这么一说,许多之前没在意的细节,瞬间都串联了起来。
徐耀那份来路不明的报告,为什么偏偏就咬死了她的菜地有毒?
只是他们没想到,孟昭南的那片菜地,用的根本不是这里的水。
想到这里,陆砚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的心思,就太歹毒了。
“走。”他猛地站起身,拉住孟昭南的手,“我们顺着溪流往上走,去源头看看。”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传递过来的体温,让孟昭南慌乱的心安定了不少。
“嗯。”
两人不再说话,顺着溪流的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上走去。
越往上走,山路越是崎岖,周围的光线也越发昏暗。
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和两人踩在碎石上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响。
孟昭南能感觉到,那股让她浑身不舒服的“死气”,随着他们的前进,正在变得越来越浓。
起初只是舌头发麻,现在,她甚至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不适,没有出声,只是抓着陆砚池的手,又紧了几分。
陆砚池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不舒服?”
“有点。”孟昭南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头晕恶心。”
陆砚池的心一紧,二话不说,直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还能走……”
“少废话!”男人的语气不容拒绝。
孟昭南只好乖乖地趴了上去。
男人的后背宽阔而结实,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他肌肉贲张的力量。
被他背起来后,那股恶心的感觉,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陆砚池背着她,脚下的步子却依然稳健。
又往上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水流声变得更加清晰,地势也渐渐平缓。
他们似乎已经很接近源头了。
“就在前面。”陆砚-池沉声说。
孟昭南从他背上探出头,往前看去。
在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中,一汪清泉正从一个山壁的石缝里汩汩涌出,汇成一池潭水,再从潭边溢出,形成了这条溪流。
这里就是整个营区的水源地。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都停住了脚步。
只见那水潭周围的景象,和下游截然不同。
岸边的泥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寸草不生。几棵离得近的灌木,叶子全都枯黄卷曲,枝干也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早已没了生机。
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水潭边上,漂浮着几只早已僵硬的鸟雀尸体。
“你看那里!”孟昭南指着潭水对面的一个石壁凹陷处。
陆砚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瞳孔猛地一缩。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赫然堆放着几个破旧的麻袋,其中一个已经破损,从里面流淌出一些黑褐色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粉末状物体。
那些粉末顺着石壁的缝隙,正一点一点地,缓慢地渗入下方的水潭。
陆砚池小心翼翼地把孟昭南放下来,他自己则压低身形,绕过水潭朝着那堆麻袋靠近。
孟昭南紧张地屏住呼吸,一颗心怦怦直跳。
陆砚池没有直接用手去碰,他从地上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小心地拨开那个破损的麻袋。
更多的黑色粉末流了出来,一股刺鼻的,像是铁锈混合着化学药品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即便是站在十几米外的孟昭南,都闻到了那股味道,胃里顿时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陆砚池迅速后退了几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回头,对着孟昭南说:“别过来。”
然后,他用树枝继续翻动其他的麻袋。
很快,他从一个还算完好的麻袋夹缝里,挑出了一张被水浸湿,但字迹还依稀可辨的标签纸。
他拿着那张纸,快步走回孟昭南身边,将她拉到更远的上风口。
“这是什么?”孟昭南凑过去看。
借着月光,她看到那张泛黄的纸上,印着几个模糊的字。
“……矿……冶炼……废渣……”
虽然字迹不全,但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这些,是工业冶炼后产生的有毒废料。
不知道是谁,偷偷把这些能要人命的东西,扔在了全师几千人的水源地里。
“这不是意外。”陆砚池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看这些麻袋,虽然旧了但堆放的位置很隐蔽,而且有新的翻动痕迹。这说明有人在定期往这里倾倒这些东西。”
孟昭南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陆砚池。”她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我们得马上把这件事报告给陈师长。”
“不行!”陆砚池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他看着孟昭南,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现在去报告,我们拿什么当证据?就凭我们两个半夜在这里看到的这些?对方既然敢这么做,就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我们一声张,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把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大家继续喝这毒水吗?”
“当然不。”陆砚池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们得拿到铁证。”
他看了一眼那些麻袋,又看了看那潭死气沉沉的水。
“昭南你在这里等我,哪儿也别去。”
说完,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撕下一块布,小心地浸湿,捂住口鼻,再次朝着那堆废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