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的话在孟昭南的心湖,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她仰头看着他,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忽然就懂了。
“她要是不来,王虎他们是保护我。”孟昭南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她要是来了,王虎他们就是监视她,顺便保护我。”
陆砚池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挑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熨帖着她的心。“脑子转得挺快。”
得到他的肯定,孟昭南心里那点不确定彻底散了。
她忍不住解释起来:“我不是圣母心发作,非要烂好心去帮她。你想想,她天天在政治部大楼门口坐着,影响的是赵领导的工作,丢的是咱们整个营区的脸。你这个营长,脸上能有光吗?”
“与其让她像个炮仗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把大家都弄得难堪,不如把她拽到我眼皮子底下看着。给她找点事做,让她累得回家只想躺着,她哪还有精力去闹?”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我明天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她要真是个能干活的,一天一块钱我也不亏。她要是不行,我就当花钱买了这几天的清净,也让家属院里所有人都看看,是她自己不争气,不是部队不给她活路。到时候,谁也说不出咱们的不是。”
一番话说完,孟昭南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深谋远虑。
陆砚池停下脚步,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你想得很周全。”
他的夸奖,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孟昭南受用。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是,以后这种需要出头的事,不用你来。”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郑重,“你男人还没那么废物,护不住自己的媳妇儿。”
“媳妇儿”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咬字清晰,带着一股子糙汉特有的味道,砸在孟昭南的心尖上,又麻又烫。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回到家,屋子里满地的菜筐和扑鼻的清香,瞬间将两人拉回现实。
可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秘密被分享,他们成了真正的同盟。
“先吃饭,吃完饭我帮你收拾。”陆砚池说着,自然地卷起了衬衫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晚饭吃得很快,两人心里都装着事。
饭后,陆砚池果然没有食言。
他蹲下身,开始帮着孟昭南一起整理那些蔬菜。
他的手很大,干活却很细致。
他拿起一捆青菜,告诉她根部的泥要弄干净,但又不能把根洗得太狠,要留一点根气,这样看着才新鲜。
他又拿起黄瓜,教她怎么把品相好的摆在最上面,怎么在筐里垫上干草,免得路上颠簸给碰伤了。
“跟你们部队打背包一个道理?”孟昭南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忍不住打趣。
“差不多。”陆砚池头也不抬,“看着乱,其实里面有章法,怎么放省地方,怎么放最稳当,都是有讲究的。”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商量着明天的定价。
“我们的菜比供销社的好看太多了,我想每样都比他们贵一毛钱,你觉得呢?”孟昭南信心满满。
“不行。”陆砚池直接否定了,“贵五分。”
孟昭南有些不解。
陆砚池放下手里的番茄,耐心地解释:“去集市上买菜的,大部分都是图便宜的普通人家。你贵一毛,人家听了价钱,可能看都不看就走了。你贵五分,他心里就会犹豫,会掂量,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拿起一根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在手里抛了抛。
“这时候,你掰一小块让他尝尝,只要他尝了,这生意基本就成了。你的东西好,不怕比,关键是要给人家一个比较的机会。”
孟昭南听得连连点头,心里对这个男人又多了几分佩服。
他不仅会打仗,居然还懂做生意的门道。
收拾完所有的菜,陆砚池从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子,递给孟昭南。
袋子沉甸甸的,里面是各种面额的毛票和钢镚。
“找零的钱,提前备好。到时候人一多,别手忙脚乱地算错账。”
孟昭南接过钱袋,心里暖烘烘的。
这个男人,已经把她能想到的,和她想不到的,都替她准备好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孟昭南就醒了。
她一睁眼,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
走出里屋,只见陆砚池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灶台边忙活。
他给她烙了两个焦黄的玉米面饼子,煮了两个鸡蛋,还把她那个军用水壶灌满了温热的泉水。
“路上吃,垫垫肚子。”他把吃的和水壶递给她。
孟昭南看到,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部队运货用的平板三轮车,所有的菜筐都整整齐齐地码在车上,用一大块防雨布盖得严严实实。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饼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两人站在门口,谁也没说话,都在等。
等那个不确定的答案。
院外的天空,由墨色渐渐转为鱼肚白,家属院里依然一片寂静。
“她可能不来了。”孟昭南轻声说,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
“不来也好。”陆砚池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犹豫的叩门声。
孟昭南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和陆砚池对视一眼,快步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门外,天光熹微中,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是李桂花。
她换了一身干净但打了补丁的衣服,头发也梳过了,只是那双眼睛又红又肿,里面盛满了挣扎、不安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那瘦小的儿子,正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角。他另一只手里,还宝贝似的捏着昨天那颗被孟昭南擦干净的圣女果,果子已经有些蔫了。
李桂花的视线先是落在孟昭南脸上,随即又看到她身后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她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干涩。“我……我来了。”
她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儿子往前推了一小步。
“我干活可以,一天一块钱,什么脏活累活都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但能不能……能不能带上他?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