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监控室时,林昭昭正用棉签擦拭昨夜鼻血在监控台上留下的暗褐色痕迹。
那血迹边缘已微微卷起,像一片枯叶贴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指尖拂过时带起细微的颗粒感。
空气里残留着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她吸了口气,喉咙仍有些发干——昨夜熬得太久,太阳穴突突地跳。
手机在她肘边震动,匿名短信的提示音短促而尖锐,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因疲惫而迟钝的神经。
“黑名单07:00更新,阿强、小兰、十七城书店已触发熔断。”屏幕冷光映在她瞳孔里,像雪地反光刺眼。
她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指甲边缘泛白,刚要按下,门就被撞开了。
阿强冲进来,工装裤膝盖处沾着草屑,鞋底还带着泥,踩在地板上留下几道湿痕。
他寸头乱成鸡窝,额角沁着汗珠,一进门就喘着粗气:“昭昭!剧组今早通知我永久停职,说我‘破坏行业秩序’。”他甩来手机,解约通知的红色印章刺得人眼疼,纸面反光晃了一下林昭昭的脸。
他声音发颤,“更绝的是——”喉结滚动两下,吞咽声清晰可闻,“我帮衬了三年的副导演给我发消息,说他电脑弹出提示,‘与阿强关联度超20%,建议切割’。”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腹传来一阵钝痛。
她想起昨夜沈巍说的“三维度评分”,原来AI的绞杀比想象中更精准,像一张无形蛛网,从四面八方收紧。
“我这算轻的。”
阿强突然放软声音,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拉链卡住了一角,他用力扯开,“小兰让我带的。”袋子里是支口红,外壳裂成两半,膏体歪斜着,像是被人狠狠摔在地上又捡起来。
他摩挲着那支唇釉,声音低下去:“她化妆间今早被清空了,助理把东西全扔在走廊,这支她用了三年的……”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小兰。
视频接通,画面轻微晃动。
小兰蹲在化妆镜前,地上堆着空纸箱,粉饼盒滚落一地,她伸手去捡,指尖蹭到碎裂的镜片边缘,划出一道细小血痕。
抬头时眼眶通红,但嘴角却扬起一点笑:“昭昭姐,我刚接到五个品牌的解约函,说我‘形象不符’。”
她突然笑了,指腹蹭过镜面上未擦净的粉底印,留下一道灰白痕迹,“不过我报名了下午的‘回声厅’直播,你说过,真话要亮在太阳下。”
监控屏适时弹出新消息。
十七城的书店老板们发来照片:有的店门被贴了封条,胶带在玻璃上拉出刺耳的十字;有的招牌被泼了红漆,滴落的痕迹像凝固的血;最扎眼的是上海那家,整块玻璃用喷漆写着“精神传销窝点”,油漆未干,在晨光里泛着湿漉漉的油光。
林昭昭摸出奶奶留下的旧钢笔,金属笔身冰凉,沉甸甸压在掌心。
她在笔记本上重重划了道,笔尖几乎划破纸背:“他们不是在封杀,是要拆了所有真话的容身之所。”
“容身之所?”沈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沙哑的倦意。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黑眼圈比昨夜更深,像两团淤青覆在眼底。
他走近时,林昭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渍味和电路板过热的焦糊气息。
“我刚破解了林总监秘书给的接口。”
他把电脑转向她,蓝色数据流如瀑布倾泻,浮着三个跳动的球体——社交声量、资源关联、舆情风向,“AI每小时扫描全网,给每个从业者打分。低于60分的,自动触发‘沉没’:剧组除名、品牌解约、场地查封……”
他敲了敲“资源关联”球体,指尖敲击声清脆,“阿强被停职,是因为和你合作过密室搭建;小兰被弃用,是因为她的化妆团队里有三个‘回声厅’参与者。”
“那我呢?”林昭昭低声问。
“你还在保护期。”沈巍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蓝光,“系统还没把你标记为‘主声源’,只算‘边缘共振体’——他们想等我们拉更多人下水,再一次性清理。”他冷笑,“这是‘污染扩散模型’。”
林昭昭盯着屏幕里不断坍缩的评分曲线,后颈泛起一阵凉意,仿佛有冷风顺着脊椎爬上来。
“所以需要更野的算法。”沈巍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像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琴,“我把三百个自媒体账号升级成了‘蜂巢2.0’。”
他调出个布满节点的网络拓扑图,红线如脉搏般跳动,“任何删除请求,都会触发自动复制——你在微博删一条,它会在抖音、b站、小红书同时长出十条。”
他抬头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但他们也在追杀我们——每复制一次,就有两三个账号被封。好在我们训练了七套马甲矩阵,Ip轮换、内容变异,像杂草一样割不完。”
下午三点,“回声厅”直播准时开始。
林昭昭守在监控室,盯着小兰的分镜头。
镜头里的女孩化着浓妆,眼尾的亮片在灯光下刺目,像撒了一层碎玻璃。
她对着镜头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明显,卸妆棉在指尖微微颤抖:“我做了八年明星化妆师,每天要在脸上堆三层粉底、五层遮瑕。”
棉片擦过额头,粉底混着汗水变成灰黄色,黏腻地糊在棉絮上,“他们说这叫‘专业’,可我连自己长痘的皮肤都不敢看。”
弹幕开始滚动:“她脸怎么这么红?”“痘疤好明显……”
小兰的手顿了顿,指节发白,又用力擦向脸颊:“今天我要告诉所有人——”
她猛地扯下假睫毛,露出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像被砂纸磨过的玻璃,“这张带着痘疤、熬了八年夜的脸,才是我的真实。”
【用户@城市打工人】突然跳出一条弹幕:“我每天戴假笑面具上班,今天看到她卸妆,哭出来了。”
紧接着,另一条刷过:“她说的每一层粉底,都是我们被要求隐藏的真实。”
弹幕渐渐变色,从嘲讽转为共情,像一场无声的雪崩。
“她们不是在求救,是在宣告主权。”老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两杯热咖啡,陶杯外壁烫得发红。
他递过一杯,热气氤氲,模糊了镜片,“你看小兰的眼睛——”他指了指屏幕,“她在笑,是那种终于握住自己人生的笑。”
林昭昭抿了口咖啡,温度顺着喉咙熨帖到胃里,像一团微火在体内缓缓铺开。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阿强发来的定位:“来人民广场,看场好戏。”
三小时后,她抵达现场。
阳光斜照在“一日自由职业”摊位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小兰的徒弟举着“前黑名单化妆师,免费试妆”的牌子,眉笔在阿姨眉骨上轻轻勾勒,笔尖划过皮肤的沙沙声清晰可闻;阿强的场务队支起反光板,银面反射出斑驳光影,帮退休摄影师拍全家福;连被封店的书店老板都支了个书摊,摆着《地下室手记》和《1984》,纸页泛黄,边角卷起。
“刚接了个话剧组的电话。”
阿强挤到她身边,手机屏幕亮着未读消息,蓝光映在他汗湿的脸上,“制片人说他们组的灯光师突然请假,问能不能……”他故意拖长音,“找我们‘前黑名单人员’救急。”
林昭昭挑眉:“条件呢?”
“签真实合同。”阿强咧嘴笑,露出颗虎牙,“他说看了我们的直播,假数据撑不起真舞台。”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欢呼。
林昭昭抬头,看见那个杭州的会计举着“前假账会计,免费财务咨询”的牌子,正给个摊主解释税务新规。
阳光穿过她的眼镜片,在地上投出小小的光斑,像一颗移动的星。
回程地铁上,林昭昭望着窗外飞逝的光影。
白日的喧嚣渐渐褪去,可那些笑脸却烙在脑海里。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夜。
深夜的监控室又恢复了寂静。
她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盯着屏幕里星轨技术部的Ip地址——他们正在批量上传“回声厅参与者精神异常诊断书”。
伪造的pdF文件如雪崩般涌出,每一份都盖着虚假医院的电子章。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十七个电话号码,接通的瞬间,十七个声音依次响起:“昭昭姐,我在。”
“明天,我们不做密室。”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般钉进夜色,“做‘证言亭’。每人一分钟,只说一句职业尊严。”
挂掉最后一个电话,她看向墙上的镜子。
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奶奶——那个在暴雨夜说“要让求助者握住自己火把”的女人。
窗外,十七城的“证言亭”开始亮起暖黄的灯,像散落人间的萤火。
她摸出那支“初光之引”的蜡烛,火柴划燃的“嚓”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火苗在气流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监控屏上,与疯狂滚动的数据洪流重叠。
就在此时,屏幕闪动——
星轨的服务器机房正试图淹没那些渐次亮起的光点。
而某个匿名论坛,一条新帖正被顶到热榜:“深扒小兰!八年前替某顶流挡酒驾绯闻,被撞断三根肋骨只拿了五万块……”发帖人Ip地址,显示在星轨大楼所在的坐标。
火焰轻轻颤了一下。
但她没有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