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城郊碎石路时,林昭昭的指节在膝盖上抠出白印。
颠簸中,碎石撞击底盘的声音像某种隐秘的倒计时,风从车窗缝隙钻入,带着初冬的铁腥味,拂过她发凉的手背。
副驾的沈巍余光扫过她攥紧的地图,伸手将车载暖风吹高两度:“温度传感器显示外围三十米内无活动热源,阿哲的频谱仪也没扫到异常信号。”
语音平稳,却掩不住指尖在仪表盘上轻敲的节奏——他在等一个破绽。
“但铁门挂着新锁。”
后座的阿哲推了推防蓝光眼镜,工具箱在颠簸中撞响,发出金属与塑料交击的闷响,“老式疗养院围墙用的是六棱砖,这种c级电子锁至少是半年内装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频谱仪,绿色波纹突然剧烈跳动,“低频电流!0.3赫兹,和脑电波θ波频率重叠——我之前在军方档案里见过类似数据,那是‘神经同步诱导装置’的残留信号。”
林昭昭的呼吸一滞,耳膜仿佛被无形的针尖刺了一下,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嗡鸣,像是从地底渗出。
越野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锈迹斑斑的“青山疗养院”铁门赫然入目,红漆剥落处露出暗红底色,像凝固的血。
风掠过荒草,卷起尘灰扑在车窗上,留下蛛网般的划痕。
门链上挂着的电子锁闪着冷白光,和她上周在“星轨文化”训练中心见过的门禁系统同款。
“最近才激活的,”阿哲低声,“这锁不是新的,是休眠多年后被远程唤醒——就像整个项目,刚重启。”
“昭昭姐。”小满从车窗缝隙探出半只手,指尖沾了点门缝里飘出的灰,触感细腻如陈年棉絮,“这个……”
她摊开掌心,一缕灰白布条黏在掌纹里,纤维边缘微微泛黄,“和我小时候穿的棉睡裙材质一样。”
林昭昭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摩挲帆布包拉链,掏出奶奶遗物里的泛黄照片——照片边缘写着“1998.12.25”,背景是白墙蓝门,门把手上挂着同款布条。
“当年奶奶说这是‘病人衣物消毒区’,”她将布条按在照片上比对,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可现在看……”
“是手术台。”沈巍突然出声。
他凑近照片,指腹划过背景里若隐若现的金属架,皮肤触到相纸的粗糙边缘,“这种支架角度,是固定头部用的。承重结构只有手术室才会这样设计。”
风卷起满地碎叶,撞在铁门上发出空洞的响,像某种回应。
远处老槐树下,佝偻的身影直起腰——是老陈。
他枯瘦的手在胸前快速比划,小满立刻翻译:“他说,锅炉房的门从没锁过,但没人敢走——因为‘出去的人,都被送回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
老陈的手语停在“送回”二字,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像看见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林昭昭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发现自己脚边的碎砖缝里,卡着半枚蓝白相间的纽扣——和她童年睡衣上的那颗,分毫不差。
她蹲身拾起,金属边缘硌着指尖,冰凉而真实。
地下锅炉房的霉味裹着铁锈味涌来,混着潮湿混凝土的土腥气,像一口深井呼出的气息。
他们踩着结霜的地面积水向前,每一步都溅起沉睡多年的回音。
阿哲打开战术手电,光束切开弥漫的尘雾,忽然一顿——
“等等。”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砖缝间一道细长的刻痕,“承重标记。”指腹滑过斜体钢印,“我爸教过我,这种字体是九十年代建筑队的习惯。47、63、89……”
“是《情绪矫正评分表》的编号。”林昭昭的声音发颤。
她摸到“47”号刻痕时,太阳穴突突作痛——记忆碎片劈头盖脸砸下来:白墙、冷光灯、橡胶手套的窸窣声,还有消毒水里掺着一丝焦糖味。
机械女声在头顶循环:“模仿甜笑,第47次失败。”
冷汗顺着眉骨滑进眼角,刺痛让她猛地眨眼——现实重新灌入耳膜,沈巍的手正搭在她肩上。
“昭昭?”他声音低沉,“你脸色很差。”
林昭昭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贴着内衣的布料黏在皮肤上,一阵阵发寒。
“我爸的日记本里也有这些数字。”
小满突然翻出磨破边角的笔记本,纸页间掉出半张药瓶标签,“他写‘今日评分:恐惧值超标,加时矫正’,还说他们用扩音器循环顶流笑声,笑不像就电击。”
她喉结动了动,“我听见他手机里录过,是……某A级艺人公开活动的笑声采样库——公司有AI合成的标准笑容声纹模板,用来校准‘情绪反应曲线’。”
林昭昭捡起药瓶标签,“苯丙唑啉”五个字刺得她眼睛疼——奶奶的心理诊疗笔记里,这种药的副作用栏写着“削弱自我认知,增强模仿倾向”。
她猛地抬头:“他们不是培训艺人……是制造替代品。顶流们出席活动、拍广告的‘分身’,根本是这些被矫正过的人!”
阿哲的激光扫描仪突然发出蜂鸣。
三维模型在平板上展开,主楼地下一块区域泛着红光:“我爸的设计图里没标这个密室,但承重柱排列和他后来给‘星轨文化’建的训练舱……”他顿住,“一模一样。”
林昭昭盯着那片空白区域,指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当年奶奶说‘回声房需要情绪共振’,这四个点——”她圈出锅炉房、消毒区、地下密室和主楼大厅,“是共振源。”
暮色漫进窗户时,阿哲拍了拍她肩膀:“结构监测显示西翼混凝土标号不足,再待半小时可能塌。”
老陈比划着“该走了”,小满默默收起日记本,沈巍已经去车上取急救包。
林昭昭落在最后。
她转身看了眼墙上的“47”号刻痕,又摸出随身携带的蜡烛——奶奶说过,“光能照见被藏起来的记忆”。
她点燃蜡烛,放在老陈刻下的“1”号标记旁,火苗刚窜起,通风管突然发出细微震动。
“我不想变成别人……”
童声从管道深处飘出,像被揉皱的旧磁带,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
林昭昭猛然意识到:奶奶说过,“回声房”只有在光源稳定时才会激活记忆播放系统。
她浑身一震,蜡烛“啪嗒”掉在地上。
她蹲身去捡,头顶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是西翼!
“昭昭!”阿哲的吼声撞进锅炉房,他一把拽住她胳膊往外跑,“有人炸了支撑柱!监控显示十分钟前有黑影进去过!”
碎石混着粉尘砸下来,林昭昭在混乱中瞥见通风管口飘出半缕灰布,和门缝里那缕一模一样。
撤离时她回头,看见老陈蹲在角落,用身体护住墙上的刻痕,布满老茧的手在胸前比划——是“谢谢”。
他的拇指始终微微颤抖,仿佛仍在拨动不存在的门闩。
越野车开出五百米时,沈巍突然刹车。
他指着后视镜:“锅炉房方向有光。”
林昭昭摇下车窗。
晚风送来若有若无的烛火亮,混着焦糊味,还有那句童声的尾音:“……我想做自己。”
她摸出手机,屏幕映出她眼底未熄的火焰。
“那个声音……是我小时候的录音。”她声音发紧,“他们还在用我们的记忆喂养新一批‘替代品’。”
沈巍沉默片刻:“所以我们不能再等明天。”
阿哲转动方向盘调头:“我重新算过承重——暗道是独立建造的防爆通道,原设计用于紧急撤离,钢筋密度比主楼高两倍,能撑三小时。”
林昭昭望着逐渐被夜色吞没的疗养院,指腹蹭过手机壳里奶奶的照片。
风掀起她的发梢,吹得眼底那簇光更亮了——有些门,就算锁是假的,也得有人硬闯。
而这一次,她要带着所有被藏起来的声音,破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