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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家门在身后合上的轻响,如同斩断温情最后的丝线。银珠僵立在玄关的阴影里,胸腔内压抑的呼吸带着细微颤音。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无助与酸楚的情绪(源自原身银珠)瞬间涌上,又被另一个更冷静的灵魂(上官银珠)强行压下。客厅昏黄灯光裹挟着泡菜、米饭和一种名为“压抑”的沉重空气,扑面而来。

“吱嘎——吱嘎——”

抹布在光洁如新的桌面上反复摩擦,声音执拗刺耳,仿佛是朴贞子内心怨气的具象化。她背对门口,腰背挺得僵直,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家的女主人此刻极度的不悦。

沙发上,金珠欧尼慵懒蜷缩,像只餍足的猫。她正对着灯光,精心涂抹着指甲油,那鲜艳的红色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听到关门声,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用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地瞥向玄关,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充满讥诮的弧度。

“哟!”朴贞子尖利如冰针的声音率先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甚至懒得转身给予银珠一个正眼,“我们的大忙人大小姐总算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图书馆成了你的金窝银窝,让你乐不思蜀,打算抱着那些破书过夜了呢!抬头看看钟!月亮都爬到头顶心了!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她的用词刻薄,“大小姐”三个字更是充满了恶意的反讽。

银珠深吸了一口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努力稳住因长时间站立和行走而微微发抖的双腿。她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因“刻苦学习”而产生的沙哑:“对不起,欧妈。今天…看的书有点难,几道题反复演算,忘了时间。” 她垂下眼睑,盯着自己那双边缘已经开裂、蒙着明显灰尘的塑料凉鞋,这狼狈的模样正好佐证了她的“疲惫”。心底,那个怯弱的声音(原身银珠)在害怕地颤抖:‘又来了…为什么每次晚归都要这样…’ 但主导的意识(上官银珠)却像磐石般稳定,冷静地分析着局面。

“忘了时间?” 朴贞子猛地转过身,双手叉在腰间,那双细长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刮刀,从银珠汗湿后黏在额角、结缕的碎发,到洗得发白、肩线处甚至有些脱线的旧衬衫上那深色的汗渍和灰尘印记,再到她磨损严重的鞋子和微微颤抖、似乎站立不稳的小腿,每一寸都不放过地刮过。“我看你不是去图书馆用功,是去哪个荒郊野岭挖地洞了吧?瞧瞧你这副尊容!比明元在外面泥地里打滚一天回来还邋遢!我们郑家的脸面,都要被你这副鬼样子丢到汉江里去了!” 她刻意将银珠的狼狈与年幼弟弟的顽皮相比,极尽贬低之能事。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报纸被轻轻放下的声音。一直沉默得像件家具的郑汉采,罕见地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图阻拦的意味:“咳…孩子知道用功是好事,回来晚点…就晚点吧。少说两句,让孩子喘口气。” 他的介入虽然微弱,却打破了母亲单方面的指责。

“好事?” 朴贞子的炮火瞬间调转方向,火力更猛,“郑汉采!你倒会充好人!她一个姑娘家,天天深更半夜才着家,像什么样子?万一在外面遇到点不三不四的人,出了什么事,是你去顶还是我去扛?啊?” 她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更具威胁性,“还有,读高中是张嘴说说就行了吗?钱呢?她当初可是拍着胸脯说学费生活费自己赚!学费她倒是赚着了,但是生活费呢?这都放假多久了?钱影子在哪?别是牛皮吹破了,到时候腆着脸伸手向家里要!那才叫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银珠紧紧抿住了嘴唇,感觉到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的嫩肉里,那尖锐的疼痛感帮助她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上官银珠)在回响:‘担心?是担心我死得不够快,还是担心我翅膀硬了飞出你们的掌控?’ 但同时,另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委屈和酸楚(这是原身银珠残存的意识)也在心底弥漫开来,让她鼻尖发酸。她必须回应关于钱的问题,这是目前的焦点。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适当的疲惫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倔强:“妈,生活费的事我没忘。放假后去了附近的纺织厂帮忙,干了整整半个月,每天两万韩元,攒了三十万。之前放学也去便利店打工,每小时一千韩元,干了半个月,每天四小时,也攒了六万韩元。钱,我都好好收着了。” 她故意说出部分事实——将相对“正常”且收入明确的纺织厂和便利店工作暴露出来,以解释资金的初步来源,并试探家人的反应,同时巧妙地将今天更辛苦、但日结且不稳定的发传单工作归入“学习忘时”的范畴。

果然,朴贞子愣了一下,每天对她说的是去图书馆了,显然没想到银珠真的不声不响去打了工,而且听起来收入合计有三十六万韩元,这在这个普通家庭里绝不是个小数目。但她立刻找到了新的攻击点,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屑:“纺织厂?便利店?那种地方是你能待的吗?都是些什么人混迹的地方!郑银珠,你就这么自甘堕落,非要去做这些下贱活计来丢郑家的脸?” 她关心的并非女儿的辛苦与付出,而是所谓的“体面”。

金珠终于放下了欣赏指甲的手,轻轻吹了吹,那动作娇柔做作,声音更是甜得发腻,却比母亲的直接斥责更让人心寒:“哎一古,银珠啊,你去那种地方打工?多辛苦啊,而且环境多复杂呀。怪不得弄得灰头土脸的。欧妈也是心疼你,怕你学坏呀。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还是清清白白的,举止得体。” 她的话,如同在燃烧的火焰上又巧妙地浇了一勺热油,既凸显了自己的“懂事”和“洁净”,又将银珠的努力与“下贱”、“复杂”、“学坏”联系在一起,站在“关心”的制高点上进行打击。

银珠心中冷笑,面上却更显疲惫,她适时地抛出一个更能堵住她们嘴的消息:“我知道那些地方不好。所以我也在找更合适的工作。前两天,通过同学介绍,我去试讲了家教,教一个小学的孩子数学。” 她顿了顿,观察着母亲和姐姐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用平静的语气投下“炸弹”,“对方家长很满意,已经确定让我从明天晚上开始,每周去两次,每次两小时,时薪三千五百韩元。”

“家教?就你?还…还确定了?” 金珠的声音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嫉妒,连假装的甜腻都维持不住了,“你自己那点成绩……”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朴贞子也眯起了眼睛,审视着银珠,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试讲?还通过了?哪家的孩子?别是为了骗我们瞎编的吧!时薪三千五?能有这么高?” 她的怀疑中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不愿相信银珠有能力获得这样“体面”的工作,又对那不算低的时薪感到一丝讶异。

银珠低下头,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声音依旧平稳:“是隔壁区的一户人家,姓金。阿姨人挺好的。妈要是不信,等我拿了第一次的薪水回来,您就知道了。” 她将事实陈述出来,不带炫耀,反而显得可信。心底,原身银珠残留的意识因这小小的“成功”而泛起一丝微弱的喜悦,这是她从未得到过的认可,尽管来自外人。

“哼!” 朴贞子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满是鄙夷和不信任,但她似乎也觉得继续纠缠于一个已经“找到体面工作”的女儿是自讨没趣,转而强调她的底线:“我不管你是去厂里、店里,还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去给人补习!郑银珠,你给我听好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几乎戳到银珠的鼻尖上,“第一,不准在外面提你是郑汉采的女儿!我们丢不起那人!第二,你赚的那点三瓜两枣,自己捂紧了!别指望家里会给你贴补一分钱!第三,要是让我发现你在外面行为不端,坏了郑家的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赶紧滚去把你那一身臭味洗掉!别污染了家里的空气!”

银珠如蒙大赦,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快步走向通往自己那个狭窄房间的走廊。经过父亲身边时,她感受到那道复杂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背上——有关切,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因她提及打工和家教成功而引发的细微震动。一丝属于原身银珠的、对父爱的微弱渴望悄然划过,随即被理智覆盖。

逼仄的房间里,金珠已经提前回来了,正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前,对着那面边缘已经剥落的小镜子,左照右照。看到银珠进来,她立刻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风,捏着嗓子怪叫:“哎哟喂!这是什么味儿啊!熏死人了!银珠,你是掉进工厂的染料缸里了吗?能不能用点香皂,好好搓搓干净?跟你住一个房间真是受罪!” 她的嫉妒和不满几乎溢于言表,银珠竟然找到了家教工作,这简直挑战了她在这个家里作为“优秀女儿”的优越感。

银珠没有理会这幼稚的挑衅。她默默地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从一堆旧衣服里找出干净的换洗衣物和那条已经磨得有些起毛的毛巾。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节省体力,应对明天,才是正经事。原身银珠习惯性地因姐姐的刁难而感到瑟缩,但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她无视这一切。

走进狭小的浴室,关上门,插上那并不牢固的门销,银珠才允许自己彻底松懈下来。她背靠着冰凉甚至有些粘腻的瓷砖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疲惫感如同巨大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小腿的肌肉酸痛难忍,脚底像是踩在针尖上。她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先冲了冲脸,刺骨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驱散了一些昏沉。

‘好累……手也好痛……为什么她们总是这样……’ 一个带着哭腔的、柔弱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这是原身银珠),熟悉的绝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累?痛?’另一个冷静甚至冷酷的声音立刻响起(这是上官银珠),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这种感觉!这就是挣脱枷锁的代价。纺织厂三十万韩元的辛劳,便利店六万韩元的站功,还有……’她的意识清晰地盘算着,‘父亲偷偷塞给我的三万两千五百韩元,以及今天发传单四小时赚的八千韩元!’ 她心中精确地计算着真正属于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秘密资金’:发传单八千 + 父亲给的三万两千五百 = 四万零五百韩元! ‘每一分钱都浸透着汗水,或藏着父亲那点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愧疚!它们是只属于我的基石!是通往自由的砖石!朴贞子看不起,金珠嘲笑,正好!让她们继续活在虚荣和刻薄的狭小世界里吧!她们看不见这基石下正在积蓄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她想起了那个被深藏起来的、记载着股票交易秘密的小本子,那102万韩元的巨额收益,才是她真正的底牌和未来的希望。这些零散的现金,只是维持表面生计和应对突发状况的流动资本。

热水冲刷下来,带走皮肤上的污垢和汗渍,却冲不散肌肉的酸痛和心底那股寒意。银珠用力搓洗着身体,仿佛要将今天遭遇的所有白眼、呵斥以及家庭里的冷言冷语都洗掉。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稚气未脱却写满与年龄不符的坚毅的脸庞,水汽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复杂光芒——有原身残留的疲惫与伤痛,更有上官银珠不容摧毁的火苗。

洗完澡出来,金珠已经躺在了上铺,面朝墙壁,似乎睡着了,但银珠能感觉到那身体透出的僵硬——她在装睡。银珠悄无声息地爬到自己冰冷的地铺上,拉过那床薄得几乎透光的被子。她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像一只警惕的夜莺,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回到主卧室,客厅的灯“啪”一声被拉灭,整个家彻底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之后,她才在月光的掩护下,开始了行动。

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洗得发白的窗帘,在房间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晕。银珠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空气。她从书包最内层的隔袋里,摸出了那个用干净但陈旧的手帕包裹着的小包。她的心跳有些加快,带着一种隐秘的激动。轻轻打开,八张一千元的纸币平整地躺在那里,旁边是那个红得诱人的苹果。苹果散发出的清新果香,在这间充满陈旧气味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珍贵,像一缕希望的味道。原身银珠对苹果的渴望真实而强烈,那是生活中罕见的甜美。

她拿起苹果,凑近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清甜的香气仿佛带着魔力,沁入心脾,驱散了一些疲惫和压抑。她犹豫了一下,强烈的食欲在叫嚣,但最终,她还是克制住了。现在享用,太过奢侈。她将苹果小心地藏进了衣柜角落,用几件带着原身体味、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严密地盖住。让这香气慢慢浸润这些衣物,或许,也能给这具身体残留的那个渴望温暖的灵魂一丝无声的慰藉。

然后,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八千韩元,以及她所拥有的“流动现金”总额上。就着微弱的月光,她将纸币展平,用手指的指腹细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上面凸起的纹路和数字。四万零五百韩元!对于朴贞子而言,可能只是打几次纸牌输赢的数目;对于金珠,或许只够买几瓶新出的指甲油或一条时兴的裙子;但对于她——郑银珠(无论是哪个灵魂),这是维持表面生计、应对突发状况的必要资金!而真正的希望,是那102万的“秘密资本”!原身银珠对这笔“流动现金”感到一丝安心,而上官银珠则更专注于如何利用好那笔更大的资本。

她回忆起这段时间在图书馆啃下的那些经济类书籍和过时的财经报纸,对八十年代末韩国的经济环境和投资渠道有了更具体的概念。股票市场确实是快速增值的途径,但风险也大,需要更深入的研究和更谨慎的操作。她现在需要的是继续积累知识,寻找一只新的个股被低估的机会,或者考虑更稳妥的增值方式。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地搜寻,最终落在了那个放在墙角的、旧得褪色、边角磨损的铁皮盒上。这是奶奶去世前给她买的最后一件礼物,是金珠不屑于碰触的“破烂”,却是她为数不多的、完全属于自己且带有温暖记忆的物品。她拿起铁皮盒,仔细地摸索着。在铁皮盒底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隔层,她发现这个隔层很隐蔽。心中一动,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开隔层,里面的空间不大,但刚好能容下几张折叠起来的纸币塞进去。这简直是一个天赐的隐秘保险箱!

她从那四万零五百韩元中,抽出一部分整钞,仔细地对折,再对折,卷成一个紧实的小卷,然后屏住呼吸,像是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轻轻地、缓缓地将它塞进了那个缝隙里。塞好后,她用手在外面反复按压、摩挲,确认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完美!剩下的钱,她需要作为“流动资本”——明天可能需要坐公共汽车的车费,购买最便宜的笔记本和笔用于学习和记录账目,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这流动的钱,同样需要妥善隐藏。她想了想,将钱分散开,夹进了一本内容极其枯燥、连金珠碰都懒得碰的旧版社会课本中间,那几页因为翻看次数少,甚至还有些粘连。将书放回原位,看起来毫无破绽。

做完这一切,银珠才重新躺下。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但大脑却因为刚刚完成的“资金隐藏”和即将开始的家教工作而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兴奋。她开始在脑海里精密地规划:

“发传单,日结八千,体力消耗巨大,不稳定,且极易暴露,只能作为短期过渡,家教稳定后即可减少或停止。”

“家教,时薪三千五,每周两次,每次两小时,一周稳定收入一万四千元!环境相对较好,还能巩固知识,是目前最优选择。明晚的第一次正式家教必须打好基础!”

“如果家教稳定,或许可以借口去同学家学习或者去图书馆更勤,争取周末再找一份……但必须避开所有可能被家人或他们熟人发现的区域……”

“所有明面上的收入,扣除必要的最低生活开销(车费、最基础的文具),必须最大限度存入‘秘密金库’。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至于那102万……”想到这里,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不能轻易动用,那是启动更大计划的种子资金。明天去图书馆,要继续找找这方面的书籍和最新的财经信息,看看有没有更适合长期投资或者低风险增值的途径。知识永远不嫌多。”

就在银珠在脑海中勾勒未来蓝图时,隔壁主卧室里,暗流同样在涌动。

朴贞子躺在床上,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柔软的床垫在她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旁边的郑汉采呼吸平稳,但她知道,丈夫也没睡着。

“喂!”她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郑汉采的肋骨,“你就真信她那套鬼话?又是纺织厂又是便利店,现在居然还搞出个家教?三十六万韩元?时薪三千五?钱来路正吗?别是她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郑汉采含糊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妻子:“孩子…看着挺辛苦的。家教…要是真的,也是凭本事吃饭。”

“辛苦?”朴贞子索性半坐起来,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尖锐,“辛苦就能不顾脸面了?家教?就她那成绩,别是误人子弟,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更丢人!我警告你,郑汉采!你别动什么歪心思,偷偷补贴她!让我发现,有你好果子吃!她的钱,一分也别想从家里漏出去!”

郑汉采沉默了。黑暗中,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裂纹。女儿那双原本应该纤细柔软、如今却布满细小伤痕和薄茧的手,和今天傍晚,她默默递过来一杯晾得温度刚好的茶水时,那双清澈却带着一丝疲惫的眼睛,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还有她低声说的那句话,像根小针,扎在他心上:“阿爸,哈莫尼说过,人有了学问,腰杆才能挺直,才能活得有尊严……”一边是多年来对妻子的忍让和维持表面平静的习惯,另一边是对女儿的愧疚和一种久违的、关于“尊严”的模糊概念,在他心里激烈地拉扯着。银珠竟然找到了家教工作,这个消息让他意外,也让他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骄傲的情绪,虽然这情绪很快被担忧和无奈覆盖。

与此同时,银珠房间的旁边,金珠同样睁着眼睛。她清晰地听到了旁边银珠那极其轻微但持续的窸窣声。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但那种“拥有秘密”的感觉,加上银珠竟然获得了家教工作的打击,让她极度不爽,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一向被她视为阴影、可以随意欺凌的妹妹,最近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眼神里不再有以前的恐惧和讨好,反而多了一种让她心慌的平静和…深不见底?而且,居然还有人请她做家教!爸爸今晚也怪怪的!这种被分走关注、甚至可能被超越的危机感,让金珠无法安睡。‘郑银珠,’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发誓,‘你等着!看你那家教能做多久!迟早我要把你那点破事捅出来,让大家都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第二天清晨,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银珠就悄无声息地醒了。她比平时起得更早,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与家人正面交锋的时间,也是为了能更早出门,争取时间。她用刺骨的冷水用力拍打脸颊,刺激着每一根神经,让自己彻底清醒。然后,她走到衣柜旁,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半个藏起来的苹果。犹豫片刻,她用一把小刀,仔细地切下了三分之一,用干净的纸包好,放进书包内侧。这小小的份额,是对昨日艰辛的犒劳,也是维持今天体力不可或缺的能量来源。剩下的苹果,她更加隐蔽地藏好。原身银珠对这份“奢侈”的早餐感到一丝暖意和期待。

餐桌上,气氛如同冰封。朴贞子板着脸,像分发配给物资一样,将简单的泡菜和米饭重重地放在每个人面前。轮到银珠时,她手腕一抖,明显少盛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米饭,冷冰冰地说:“既然你在外面‘废寝忘食’地用功,胃口想必也不佳,吃多了反而容易困倦。家里粮食金贵,能省则省。”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银珠,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熬夜或劳累的痕迹,以印证自己的猜测。

银珠默默地接过那只碗,碗沿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她没有争辩,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拿起筷子,低头快速地、近乎机械地将食物扒进嘴里。她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点燃火药桶的火星。忍耐,是唯一的武器。原身银珠对这份明显的苛待感到难过,但却习惯性地逆来顺受。

郑汉采看着小女儿碗里那明显少得可怜的米饭,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碰到妻子那凌厉的侧影,又咽了回去。他沉默地吃了几口自己的饭,突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伸出筷子,将自己碗里那块唯一像样的、煎得金黄的鸡蛋,快速夹到了银珠的碗里。

这个动作,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朴贞子的眼睛猛地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看丈夫,又看看银珠碗里那块刺眼的鸡蛋,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金珠也停下了筷子,看看阿爸,又看看银珠,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被强烈的嫉妒和不满取代,嘴巴噘得老高,几乎能挂上油瓶。

银珠也是一怔,抬起头,看向父亲。郑汉采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低头猛扒白饭,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一丝暖流混合着酸楚(源于原身银珠)涌上银珠的心头,这笨拙的关怀如此珍贵,却又如此不合时宜。

“哟呵!” 朴贞子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每个字都像冰碴子,“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们当家的突然开了天眼,学会区别对待了?这鸡蛋是能壮脑子还是能补身子,非得给某个‘特别用功’、还能赚大钱的人吃?” 她特意加重了“赚大钱”几个字,充满讥讽。

金珠立刻带着哭腔,委屈地附和:“就是啊,阿爸!我也正在长身体呢!你怎么只给银珠不给我?太偏心了!她都有家教工作了,还能自己赚钱,我什么都没有!” 她趁机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郑汉采被母女俩左右夹击,窘迫得额头冒汗,闷声闷气地低吼:“吃你们的饭!一块鸡蛋而已,吵吵什么!像什么样子!”

银珠看着碗里那块金黄的煎蛋,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这笨拙的关怀,这微弱的支持,在这令人窒息的家庭里,显得如此珍贵,却又如此脆弱,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她不能因为这点微光,而让这烛火被彻底扑灭,让父亲陷入更难的境地。于是,在母亲和姐姐灼人的目光下,她默默地、用筷子轻轻夹起那块煎蛋,平静地放回了父亲的碗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谢谢阿爸,我…真的吃饱了。” 说完,她迅速起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书包,微微躬身:“欧妈,阿爸,欧尼,我走了。”

不等任何人反应,她便转身,快步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餐厅。身后,传来朴贞子不满的冷哼和金珠带着得意意味的娇嗔,以及……阿爸那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一丝清新的草木气息,银珠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将家里的压抑暂时排出胸腔。她摸了摸铁皮盒里那作为“流动资本”的硬硬纸币和那个用纸包好的小苹果,又感受了一下铁皮盒底部那隐秘的“固定资本”,脚步变得坚定而有力。

今天,她要去面对烈日的又一次炙烤,去承受路人的冷漠和驱赶,去赚取下一笔收入。今晚,她将要去往金阿姨家,开启那条通往更多可能性的、已经确定的家教之路。她的资本积累之旅,就在这充满汗水、屈辱、算计、以及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中,正式扬帆起航。

(第十五章 完)

悬念: 银珠第一次正式家教会遇到什么情况?能否顺利拿到第一笔薪水?金珠的嫉妒和朴贞子的疑心会否导致银珠的秘密资金或家教工作被发现?郑汉采那刚刚萌芽的维护之心,在得知家教确有其事后,会否有更明显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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