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归以西三十里的老君峡,湍急的江水在峭壁间咆哮,将血腥气卷成漩涡。无当飞军统帅王平勒住嘶鸣的战马,铁甲下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凝视着河滩上那片狼藉:十二辆粮车如断脊的巨兽瘫卧在地,新碾的稻米与暗红血渍在鹅卵石滩上搅成诡异的糊状。幸存的民夫像失魂的蚂蚁,正机械地从尸堆里拖拽同伴残缺的躯体。一面撕裂的字旗半浸在江水中,旗角随着浪涛起伏,宛若垂死的挣扎。
将军,箭矢都是从崖顶射下来的。裨将王训捧来几支沾染泥污的羽箭,箭杆尾部粗糙地烙着盘蛇状图腾,看标记是五溪蛮的制式,可这箭镞的锻打手法......
王平接过箭矢,指腹摩挲过过于规整的三棱箭镞,突然发力一折,箭杆应声而断。他冷笑:青冈木需用桐油浸泡三日方能韧而不脆,蛮族哪来这般工艺。军靴踢开脚边半截弩机零件——分明是汉军制式腰弩的青铜扳机匣,铭文处却被锐器刻意凿毁。幸存的押粮官拖着断腿爬来,声音嘶哑:午时刚过,弟兄们正在生火造饭,三百多黑衣贼人从三面崖壁索降......专挑驮马要害下手,抢走十来车粮草就往北边深山退......
北边?王平瞳孔骤然收缩。北侧崇山峻岭正是江州都督李严部将吴班的防区,而五溪蛮寨分明在南麓密林。他立即唤来亲卫斥候:速乘快舟赴白帝城通报关平将军,就说边境生变,请他严查辖内异动!又压低声音补充,避开官道驿站,绕行巫山栈道。
此刻江州都督府内,李严正对着染血战报拍案怒斥:猖獗!竟敢在我季汉境内劫杀盟邦粮队!他挥退报信士卒后,转身与心腹校尉交换了晦暗的眼神。案头摊开的巡防图显示,今日当值的吴班部队在百里外进行攻城器械演练。
插着赤羽的急报送至金陵时,刘封正在玄武湖检阅新下水的楼船舰队。鎏金甲胄在秋阳下折射刺目光芒,当他捏碎军报的刹那,碎纸屑如雪片飘落江面:好个李严!盟约墨迹未干就敢纵兵行凶!岸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唯有甄若抬手屏退仪仗,俯身拾起飘至鲛绡裙裾的残片细看。
封哥且看,她指尖轻点伤亡名录,粮队护卫四十七人,死者皆是一箭毙命,伤者反倒多是刀斧创伤——若真是蛮族劫掠,何须多此一举补刀灭口?又展开物资清单,两百石粮草只掠走三成,反倒将运往蜀中的荆州铁犁悉数砸毁,这哪是求财的匪类所为?
刘封猛然惊醒,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是了,蛮族劫粮何须伪装汉军弩机?这分明是有人要嫁祸!他立即召来暗卫统领,派两队精干人手,一队明查蛮族动向,一队暗访江州军近日物资调度。要快!
当夜金陵宫灯长明,甄若在椒房殿铺开绢本舆图:李严与诸葛丞相素来政见相左,此番作乱或是项庄舞剑。若我们贸然兴师问罪,正堕其彀中。朱砂笔悬在白帝城上方,关平将军乃云长公之后,素以忠义着称,不如请其协同调查......
报——!暗卫统领疾步闯入殿内,江州吴班部三日前领走二百套皮甲,报损数量竟比前线部队还多三成!几乎同时,第二波信使呈上关平蜡封密函,称在边境发现刻有江州武库编号的箭镞,已用火漆封存。
刘封眼底寒光乍现:果然家贼难防。他当即口授三道命令:以协防剿匪名义派王平率三千精兵控住秭归险要;遣八百里加急使臣携证物直赴成都面谒诸葛亮;令丁奉水师在夷陵一带游弋示警。甄若忽然添上一笔:可否让商队散布消息,说劫粮匪徒遗落了带有曹魏徽记的铜牌?
三日后成都丞相府,诸葛亮凝视着案头并排放置的蛮族箭矢与汉军弩机残片。羽扇轻拂过王平绘制的袭击路线图——所有线索都诡异地指向五溪蛮,但撤退路线却精准绕开了所有蛮寨哨卡。费祎匆匆呈上江州急报:李都督称已捕杀蛮族匪首,可尸首面容遭野兽啃噬......
李正方啊李正方,诸葛亮羽扇滞在半空,声音浸满深秋寒凉,你这一把火,烧的是季汉三十年国运。他猛然呛咳起来,素绢帕子绽开刺目的红梅。当夜丞相府飞出双生鸽信:明发檄文谴责蛮族暴行,暗派董允携御医赴江州慰问将士。长江上空,战云如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晕染开来。
与此同时,秭归营地的王平收到神秘竹筒。筒内蜀锦上绣着潦草八字:北麓崖洞,戌时孤灯。他当即亲率死士摸黑潜入指定山洞,火把照亮深处堆积的带血皮甲——内侧赫然缝着江州军编号。洞壁刻满挣扎的抓痕,角落还有半块未吃完的胡饼,芝麻排列成箭矢形状,直指东南方向的江州大营。
而金陵宫中,甄若正在烛下翻阅各地粮仓簿册。当看到江州上月莫名核销的五百石陈粮时,她忽然用朱笔在二字上画了个圈,对侍立的女官轻声道:传话给庞先生,就说江东新到的荔枝,该送几筐去白帝城劳军了。窗外惊雷炸响,雨幕笼罩了刚刚缔结的脆弱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