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像鬼影一样在码头出现又消失,让林野心里那根弦绷到了极致。他几乎可以肯定,强子不是无缘无故去那儿的。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一定藏着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码头风平浪静。疤脸熊没再来,钱经理和“过江龙”也像从未出现过。但那批“要紧”的货,显然已经悄无声息地运走了,因为豁牙李和刘胖子手下的苦力们,又开始为了一点散活儿争抢不休。
林野按捺住性子,继续他蚂蚁搬家似的渗透。他通过石头,又间接“帮”了老疤手下两个被克扣得厉害的苦力,指点了他们一条能接到短途零担运输的门路(是他观察了几个跑单帮的小商贩常走的路线)。这点小恩小惠,暂时换不来死心塌地,但至少让他在那几个人心里,留下了个“林哥路子野,能帮衬”的模糊印象。
他需要的是时间,让这些细小的火星,慢慢阴燃。
这天傍晚下工,林野揣着刚领到的、带着汗味的十几个铜板,打算去杂货市集买点最便宜的烟丝。码头夜晚潮湿阴冷,有点烟丝能驱驱寒,也能让脑子在疲惫中保持一丝清醒。
就在他穿过两条小巷,快要走到市集口时,前方一阵压抑的争吵声让他停住了脚步。声音来自一个死胡同里。
“……真……真没了!彪哥,这个月的份子钱我都交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有些熟悉的声音。
“交了?那他妈是上个月的!这个月的呢?你这破摊子还想不想摆了?”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骂道。
林野悄悄探头看去。只见死胡同里,三个穿着短打、一看就不是好路数的青皮,正围着一个摆馄饨摊的老头。老头正是以前常在四海货栈附近摆摊的那个,林野还吃过他几次馄饨。领头那个青皮,脸上有颗大黑痣,林野记得他好像是跟着黑皮混的,叫什么……烂狗?
黑皮的人?他们在收保护费?四海都散了,黑皮和阿彪这是彻底沦落到靠敲诈这些小摊贩过活了?林野心里一阵厌恶。
“彪哥……阿彪哥说过……这个月宽限几天的……”老头哆嗦着哀求。
“宽限?老子们不用吃饭啊?”烂狗一把揪住老头的衣领,“少他妈废话!拿钱!不然老子现在就砸了你这破摊子!”
另外两个青皮也开始推搡老头放馄饨担子的破车,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老头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跪下来。
林野看着这一幕,攥紧了拳头。他认得这老头,是个老实巴交的可怜人,老伴死得早,有个女儿嫁到外地了,就靠这个小摊子糊口。以前四海在的时候,这片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管,还是不管?
管了,很可能暴露自己。不管,心里那点好不容易被王嫂唤醒的东西,又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就在烂狗举起手,似乎要打人的时候,林野猛地从巷口阴影里走了出来,压低声音喝道:“干什么呢!”
烂狗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是个穿着破旧、满脸灰土的苦力,顿时又嚣张起来。
“妈的,哪来的臭扛包的?滚一边去!别多管闲事!”烂狗骂道。
林野没理他,走到老头身边,把他挡在身后,看着烂狗:“几位兄弟,这老爷子我认识,不容易。给个面子,宽限几天?”
“给你面子?”烂狗上下打量着林野,嗤笑一声,“你他妈算老几啊?扛包扛出幻觉了?识相的赶紧滚!”
林野心里火起,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都是混口饭吃,何必把人往死里逼?”
“嘿!我他妈还就逼了怎么着?”烂狗被林野这态度激怒了,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林野胸口,“你他妈……”
他手刚伸到一半,林野看似随意地一抬手,手腕如同铁钳般扣住了他的脉门,往旁边轻轻一拧。
“哎哟!”烂狗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整条胳膊又酸又痛,使不上半点力气,顿时惨叫出声。
另外两个青皮见状,愣了一下,随即骂骂咧咧地冲了上来。
林野松开烂狗,脚步一错,避开左边那人挥来的拳头,同时肩膀猛地撞在右边那人的胸口。那人“呃”地一声,被撞得踉跄着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左边那人拳头落空,还没反应过来,林野的膝盖已经顶在了他的小腹上。
“呕……”那青皮捂着肚子,像只虾米一样蜷缩下去,干呕起来。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不过两三下,三个青皮就躺下了两个,烂狗还被林野扣着手腕,疼得龇牙咧嘴。
林野松开手,把烂狗往后一推,冷冷地看着他们:“滚。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没这么便宜。”
烂狗揉着发麻的手腕,又惊又怒地看着林野,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这苦力身手太好了!绝对不是普通人!
“你……你他妈等着!”烂狗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扶起那两个哼哼唧唧的手下,灰溜溜地跑了。
老头惊魂未定,看着林野,嘴唇哆嗦着:“多……多谢这位好汉……”
林野摆摆手,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老头手里:“老爷子,拿着,换个地方摆吧,这片……不太平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小巷,重新没入昏暗的街道,心脏还在微微加速跳动。
他出手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老头,冒了暴露的风险。
值得吗?他不知道。
但他心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好像随着刚才那几下,稍微宣泄出去了一点。他林野,还没完全变成一具只知道复仇的行尸走肉。
这阴燃的火,烧掉的或许不只是敌人的根基,也可能照亮他自己心里,那些不曾完全泯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