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来”赌档的生意,像是三伏天里浇了粪的野草,蹿得飞快。白花花的银钱每天流水似的涌进来,那叮当作响的声音,比什么鼓舞士气的话都管用。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兄弟们,腰杆子渐渐挺直了,说话底气也足了,走在城南这片地上,感觉脚底下都瓷实了不少。
黑皮和阿彪这几个元老,变化最是明显。以前穿着粗布短褂,现在也人模狗样地换上了绸缎衫子,腰间隐隐约约露出怀表的金链子,说话时习惯性地捻着手指,好像那上面沾着永远数不完的钱。他们开始频繁出入酒楼茶馆,以前是去谈事,现在多半是去享受,听着周围人的奉承,熏熏然有些忘乎所以。
“要我说,早该走这条路!”黑皮一口喝干杯里的酒,满面红光,“以前在码头风吹日晒,挣那点血汗钱,够干啥?看看现在!”他拍了拍鼓囊囊的腰包,意气风发。
阿彪也嘿嘿笑着,压低声音对林野说:“野哥,咱们现在有钱了,是不是也该……弄点像样的家伙?总不能一直靠着那几根破铁棍跟人干仗吧?我认识个路子,能搞到几条‘快枪’,那玩意儿才叫底气!”
林野端着酒杯,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熙攘的街道。快枪?他当然知道那东西的威力,有了枪,腰杆子确实能更硬。但他心里也清楚,一旦沾上这玩意儿,四海和赵凯那种真正的黑道势力,界限就更模糊了。而且,买枪需要大笔钱,现在的进项虽然可观,但维持赌场运作、打点各方关系、养活这么多兄弟,开销也像流水一样。
“再说吧。”林野含糊地应了一句,把话题岔开,“场子里最近没什么异常吧?”
“放心野哥!”黑皮拍着胸脯,“有我们盯着,谁敢炸刺?赵凯那边也老实,没见有什么动静。”
没动静?林野心里冷笑。赵凯要真是能咽下这口气,他就不叫赵凯了。现在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强子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闷头吃菜。他看着黑皮和阿彪志得意满的样子,又看看林野眉宇间那丝化不开的凝重,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钱是有了,可他总觉得,兄弟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味。以前大家一起啃冷馒头时那种不分你我的义气,现在好像被这铜臭气冲淡了不少。
散场后,强子跟在林野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野哥,黑皮他们最近……手面是不是太大了点?场子里的钱……”
林野停下脚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知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不过分,先由着他们吧。等局面再稳点,我会立规矩。”
他何尝没看到?只是现在四海就像条刚冲出重围的破船,需要所有水手拼命划桨,有些小毛病,只能先忍着。
回到“利来”后院临时歇脚的地方,林野看到小顺正就着油灯,笨拙地扒拉着算盘对账。这小子机灵,林野看他可靠,就让他学着管账。
“顺子,今天进项怎么样?”林野随口问道。
小顺抬起头,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带着点不安:“野哥,数目是对得上,就是……就是我今天看到,黑皮哥从账上支了一笔钱,说是应酬用,数目不小……”
林野心里一沉,脸上却没露出来:“嗯,我知道,我让他去的。”
小顺“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拨算盘,没再说什么。
林野走到里屋,关上门,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黑皮私下支钱,他根本不知道!这已经不是手面大不大的问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利来”赌档依旧灯火通明的门脸,里面传出赌徒们狂热的呼喊和骰子清脆的碰撞声。这声音,曾经代表着希望和翻身,现在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烦躁。
甜头是尝到了,可这甜头后面跟着的酸楚和隐忧,也只有他自已心里清楚。兄弟们开始离心,规矩开始被践踏,赵凯的报复不知何时会来……这用偏门和暴力快速堆积起来的繁华,底下到底有多少是实的,多少是虚的?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这艘船,方向似乎有点偏了,可他这个掌舵的,现在能立刻扳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