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把山谷里的树木洗得一尘不染,山谷外的深山里充斥着湿漉漉的气息。晨雾还没缠绕上树梢,姜家的院门边就已斜靠好了几只竹筐。
阿爷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最后紧了紧腰间别着的柴刀,那刀身磨得锃亮,映出他布满皱纹的脸颊。
他又从灶台上拿起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粗布塞进怀里,布角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进了山,眼睛要亮一点!”他迈着稳健的步子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又回头,目光扫过,语气郑重:“颜色太艳的、长得古怪的,还有那些从没见过的菌子,碰都别碰!记住喽!”
月妍和桃丫把小竹篮往臂弯里挎得更紧了些,鞋底沾着的晨露蹭在石头上,留下一串深一道浅一道的湿印子。
腐叶与泥土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阿爹俯身,用棍子拨开一丛杂草,底下马上露出几簇松树菌,菌盖厚实饱满,菌褶里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湿泥。
阿爹用手指捏住菌柄根部,轻轻一旋,“嘣”的一声轻响,整朵菌子便完好地脱了出来,“瞧见没?得这样旋着摘,硬拽的话,菌柄断了,这菌子就比较容易坏,到时没法晒干货了。
月妍屏住呼吸,她沿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发现了一片青头菌。那淡青色的菌盖在树影斑驳的光影里泛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菌柄纤细挺拔。
她小心翼翼地逐个捏住菌柄旋转摘取,指尖触到菌盖的瞬间,能感受到那细腻滑嫩的触感。
摘到兴起时,头顶的松针被风一吹,“簌簌”落在她的发间和肩头,那股清冽的松脂香,仿佛也顺着指尖钻进了她的衣袖,久久不散。
永祥像只灵巧的兔子,仗着年纪小、身子轻,总跑在队伍最前面,一会儿拨开灌木丛探探路,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扒拉几下腐叶。
这时他突然停在一丛开满白色小花的灌木旁,蹲下身,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地朝身后呼喊:“爹!快来看!这个菌子黄澄澄的!”
众人闻声围过去,只见他小小的手心里托着一朵鸡油菌,那菌子颜色鲜亮得晃眼,像是被染上了纯金的色泽,菌盖滑润饱满,在透过林叶缝隙洒下的晨光里,像抹了一层刚融化的黄油般油亮诱人。
阿爷轻轻抚过他的头顶:“永祥这眼神真不错!”
阿爷的声音里满是赞许,“鸡油菌可是山里的好东西,回去用猪油一炒,那香味,简直比肉还要香!”
永祥得意极了,像捧着个稀世珍宝似的,轻轻将鸡油菌放进自己的小竹篮里,还特意用几片松针垫在底下。
随即他又撅着屁股,一头扎进腐叶和松针缝里,眯着眼睛仔细翻找起来,连额角渗出的汗珠都顾不上擦。
日头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间的雾气渐渐散去,四周开始传来其他村民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和脚步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爽朗的笑闹,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张婶的大嗓门隔着一段小山坡清晰地传了过来:“姜叔——这边坡上有好东西!快过来看看!”
阿爷循声快步走过去,拨开一片茂密的矮灌木,只见向阳的斜坡上,几棵老松树的树根旁,几簇深褐色的干巴菌紧紧挤在一起。
“这可是山里难得的珍品!”阿爷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晒干了等到冬天,抓一把和五花肉一起炖,那汤鲜得能把人的眉毛都鲜掉!”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那块粗布,小心翼翼地垫在手上,极轻巧地将一簇簇干巴菌完整取下,生怕碰坏了菌体,随后稳妥地安置在竹筐底部,还用几片大树叶盖了起来。
月妍正专注于脚下一片松软的腐土,那里的颜色比周围更深,看着就像是藏着菌子的样子。
她伸手去扒拉腐叶时,指尖突然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
她低头细看,原来是一株生着细密尖刺的灌木,墨绿色的枝条相互纠缠,上面还挂着几颗红色的小果子。
而在灌木纠缠的枝桠底下,竟藏着几朵小巧玲珑的奶浆菌,乳白色的菌盖嫩生生的,像刚剥壳的鸡蛋,透着鲜活的气息。她忍不住轻轻碰了一下,菌盖的破口处立刻就渗出乳白色的浆汁来,黏黏的,带着淡淡的奶香。
“娘,你赶紧过来看看!”她轻声唤道。阿娘闻声快步走过来,从腰间抽出柴刀,小心翼翼地将那缠绕在一起的灌木枝条砍开,避免尖刺划伤菌子。
她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几朵奶浆菌,脸上突然绽开灿烂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月妍的手背:“傻丫头,这是奶浆菌,可是好东西!”
阿娘的声音里满是欢喜,“这种菌嫩得很,用来煮鸡汤或者做菌子汤,最是鲜美了,就是它藏得严实,平时可不好找。”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太阳升到了天空正中,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姜家的几只竹筐都已堆得冒了尖,肥硕的牛肝菌、温润的青头菌、鲜亮的鸡油菌错落摆放,色彩斑斓,透着丰收的喜悦。
几簇珍贵的干巴菌和用宽大树叶仔细包好的奶浆菌被稳妥地压在筐底,避免受到挤压损坏。阿爹抬头看了看天空,眯着眼感受了一下阳光的强度:“晌午了,太阳有些晒,咱找个阴凉地方歇息一下吧!”
一家人找了块靠近山泉的大石头坐下,拿出带来的干粮和水,简单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阿爷望着前方连绵起伏的山影,目光悠远:“吃完歇会儿,我们再去前面那两片山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好东西。”
休息过后,一行人继续往深山里走。翻过一道山梁还不算陡,但秋雨浸润后的泥土松软湿滑,稍不留意就会打滑。
月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稳稳踩在凸起的粗壮树根上,将装满菌子的竹篮挪到胸前紧紧抱住,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路旁的灌木枝条借力。
她的鞋底深深陷进厚厚的腐叶层里,拔起时带出“噗嗤”的轻响,还溅起一串湿泥,落在裤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