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幽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午后的阳光将槐树的影子拉得斜长,带着凉意的风吹过,她才猛地回过神。容璟那带着蛊惑与嘲讽的话语,如同魔音绕耳,久久不散。
“甘心吗?”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她不甘心。多年来的倾慕,家族寄予的厚望,京城上下默认的“未来太子妃”身份……这一切,难道真要因为一个江弄影的出现,就化为泡影,沦为笑柄吗?
可是,去争,去抢,用上那些她素来不屑的后宅手段,去博取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的关注?那还是她沈芷幽吗?即便成功了,那样的婚姻,又有何意义?无非是另一个华丽的牢笼。
两种念头在她脑中激烈交战,让她心乱如麻。她最终也没有回母亲那里,而是绕路去了府中最为清静的藏书阁。这里书香沉静,或许能暂时安放她纷乱的思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刚在窗边坐下,拿起一本平日里最能让她心静的《山海经注疏》,贴身侍女便脚步匆匆、面色惶急地寻了过来。
“小姐!不好了!”侍女压低声音,急得眼圈都红了。
沈芷幽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何事如此惊慌?”
“夫人……夫人她刚刚递了牌子,进宫求见皇后娘娘去了!”侍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奴婢听夫人身边的海棠姐姐透露,夫人是去……是去恳请皇后娘娘早日为您和太子殿下定下大婚之期,以正视听,绝了那些……那些流言蜚语!”
沈芷幽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落在膝上。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母亲她……她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去求皇后定婚期?这无异于是在逼迫东宫,逼迫太子殿下!不仅会彻底惹恼殿下,更会将她沈芷幽置于一个无比尴尬和难堪的境地——仿佛她沈家女,非要靠着长辈施压才能坐上太子妃之位!
愚蠢!实在是太愚蠢了!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力感将她淹没。她甚至可以想象,当这个消息传开,外界会如何嘲笑她沈芷幽,嘲笑沈家!而太子殿下……他本就因江弄影之事对沈家心存芥蒂,如今母亲这般行事,只会将殿下推得更远!
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她必须阻止母亲!可是,牌子已经递了,人恐怕已经进了宫,她还能做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
与此同时,东宫,椒房殿。
日上三竿,殿内依旧弥漫着一丝慵懒缱绻的气息。江弄影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如同被车轮碾过一般,酸软不堪,尤其是腰间和腿根,提醒着昨夜疯狂的余韵。而那个“罪魁祸首”,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去处理政务了。
她拥着锦被坐起身,脸上还有些发烫。回想起昨夜雨中以及回到殿后的种种,只觉得脸颊如同火烧。傅沉舟那个家伙,平日里看着冷情禁欲,没想到……竟然也有那般失控和……缠人的一面。
“良娣,您醒了?”贴身宫女听到动静,端着温水和新衣进来,脸上带着恭敬又隐含暧昧的笑意,“殿下吩咐了,让您多歇息,早膳一直温着呢。殿下还说了,午膳会回来陪您一起用。”
江弄影含糊地应了一声,在宫女的服侍下起身梳洗。看着铜镜中自己眼波流转、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被彻底滋润过的慵懒春情,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刚用罢早膳(或者说午膳前的加餐),正准备去院子里走走,活动一下酸软的身体,却见另一个宫女神色有些紧张地快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江弄影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眉头微蹙。
宫女禀报的,正是外面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以及沈夫人进宫求见皇后的消息。
“妲己转世?红颜祸水?”江弄影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来自现代,对这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帽子,倒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沈夫人这般急切的动作,却让她嗅到了一丝麻烦的气息。
她并不惧怕与沈芷幽竞争,甚至某种程度上,她欣赏沈芷幽的品性。但她讨厌这种被架在火上烤、被人当成靶子的感觉。更不希望傅沉舟因为这些事情,而承受不必要的压力和非议。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是傅沉舟回来了。
他依旧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朝便直接过来了。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政务后的疲惫,但在踏入殿门、目光触及她的瞬间,那疲惫便化为了肉眼可见的柔和与暖意。
“醒了?可用过膳了?”他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很顺手地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动作熟练亲昵,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周围的宫人早已识趣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江弄影靠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墨锭的气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殿下,外面……”
“孤知道了。”傅沉舟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深邃的眸底是一片沉静的深海,足以容纳所有风浪,“些许流言,不必理会。至于沈家……”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芒:“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孤自有分寸。”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自信,瞬间抚平了江弄影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忧虑。是啊,他是傅沉舟,是未来的帝王,这些后宫前朝的纷扰,他若不想,谁能真正逼迫得了他?
“可是,沈姑娘她……”江弄影想起沈芷幽那双清澈却带着失落的眼眸,心中终究有一丝不忍。在这场无形的争斗中,沈芷幽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傅沉舟沉默了片刻,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淡淡道:“芷幽……她是个明白人。若她安分守己,孤不会亏待她。但有些位置,不该她的,强求无用。”
这话语里的冷酷与决断,让江弄影微微心惊。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身边这个男人,首先是储君,然后才是她的爱人。在他的世界里,情感与权力,永远交织难分。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在殿外高声禀报:“启禀殿下,皇后娘娘宫里的孙公公来了,说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傅沉舟眸光微闪,松开了江弄影,整理了一下衣袍,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威仪:“知道了。”
他看向江弄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没事。你且在殿里休息,等孤回来用午膳。”
看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江弄影心中那点刚刚被抚平的不安,又隐隐浮现。皇后此时召见,定然与沈夫人进宫脱不了干系。
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掀起更大的波浪。
——
坤宁宫内,气氛凝重。
沈夫人正拿着帕子,坐在下首的绣墩上,低声啜泣,诉说着沈家的委屈与担忧,言语间不乏对江弄影“狐媚惑主”的影射。
皇后端坐在凤榻上,妆容精致,仪态万方,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不悦。她听着沈夫人的哭诉,并未立刻表态,手中轻轻拨动着那串碧玉念珠。
傅沉舟踏入殿内,目光扫过哭泣的沈夫人,神色不变,上前恭敬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抬了抬手,语气平和:“起来吧。沈夫人也在,正说起你与芷幽的婚事。”
傅沉舟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沈夫人:“哦?不知沈夫人对儿臣的婚事,有何高见?”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沈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有些尴尬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强笑道:“殿下恕罪,臣妇……臣妇只是忧心芷幽那孩子,也怕外面那些不好的流言,影响了殿下的清誉。故而……故而想请皇后娘娘做主,早日将婚事定下,也好平息物议。”
“流言?”傅沉舟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知是哪些流言,让沈夫人如此忧心?是说孤行为不端,还是说江良娣狐媚惑主?”
他直接将最尖锐的问题抛了出来,毫不避讳。
沈夫人脸色一白,嗫嚅着不敢接话。
皇后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分量:“舟儿,沈夫人也是一片爱女之心。你与芷幽的婚事,本是早有意向。如今你既已纳了江氏,且对她多有宠爱,母后也不便多言。只是芷幽的身份摆在那里,一直悬而不决,也确实于礼不合,易生事端。不若……”
“母后,”傅沉舟打断了她,语气恭敬,却斩钉截铁,“儿臣的婚事,关乎国本,自有父皇与儿臣考量。至于芷幽……”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脸色发白的沈夫人,声音清晰而冰冷:
“沈姑娘品性端方,孤一直以礼相待。但也请沈夫人,以及所有人都记住——”
“孤的身边,谁该在什么位置,能到哪一步,由孤决定。任何人,都休想以此挟制孤,更休想动孤在意之人分毫。”
“若有人不识趣,妄图兴风作浪,那就别怪孤,不讲情面。”
这番话,如同冰锥,狠狠砸在沈夫人心上,也让皇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殿内一片死寂。
傅沉舟说完,对着皇后再次躬身:“若母后没有其他吩咐,儿臣告退。江良娣还在等儿臣用膳。”
他没有再看面如死灰的沈夫人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坤宁宫。
阳光从他离去的殿门外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坚定而孤绝的影子。
皇后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瘫软在绣墩上、彻底失魂落魄的沈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拨动念珠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傅沉舟用最直接、最强势的方式,表明了态度,回击了来自沈家和宫廷内部的压力。然而,这场风波并未因此平息,反而因为他毫不妥协的姿态,将矛盾推向了更尖锐、更不可预测的方向。暗处的眼睛,绝不会因此而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