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中因“罪证可能送出”而点燃的希望之火,并未能驱散现实的严寒与危机。老耿的伤势很重,虽然用了刘炮爷后来冒险送来的更多草药和一点珍贵的消炎粉,但伤口依旧红肿发热,显然伤了元气,短时间内无法再承担侦察重任。新来的二支队战士(名叫铁柱)也虚弱不堪,需要休养。
我们像受伤的野兽,蜷缩在狭小的岩缝里,依靠着刘炮爷隔三差五冒着生命危险送来的一点可怜补给(几个窝头、一小块盐、或是一些猎到的松鼠肉)苟延残喘。洞外,日军的搜捕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因为罪证可能泄露而变得更加疯狂和细致。巡逻队经过的频率更高,有时甚至能听到他们用生硬的中文喊话,试图诱骗或恐吓可能藏匿的抗联人员出来。
地底那“旧日之影”的躁动也愈发频繁和剧烈。它仿佛感知到了地上生灵的恐惧和日军的疯狂,变得更加饥渴和愤怒。夜晚,我常常在恍惚中“听”到它撞击封印的沉闷回响,感受到那股冰冷恶意如同潮水般试图渗透上来,侵蚀着这片土地最后的生机。我的异能依旧沉寂,只有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能捕捉到一丝地脉深处那“生命之树”传来的、微弱得几乎熄灭的求救信号。
李大姐的眉头越锁越紧。食物即将再次耗尽,伤员的状况不容乐观,而外面是步步紧逼的铁壁合围。我们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挣扎的空间越来越小。
“不能坐以待毙。”李大姐在一天傍晚,召集了洞里所有还能动的人,包括勉强能坐起来的老耿和铁柱,“刘炮爷那边也快顶不住了,鬼子查得越来越严。我们必须想办法突围,或者……找到那支同样失散的队伍,汇合起来才有生机。”
突围?谈何容易。我们个个带伤,弹药几乎为零,外面是天罗地网。
“还有一个地方……”一直沉默的我,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心脏因那个念头而剧烈跳动:“还记得……哑巴岭那个雕碑的老人吗?他提过的‘无字碑林’深处的‘源点’……还有守陵人笔记里说的,‘三生石所见,非独未来幻影,亦藏通往源点之密道’。”
李大姐眼神一凝:“你是说……那个地下圣殿?”
“那是‘生命之树’所在,是封印的核心,也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庇护所。”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鬼子、‘门徒会’的目标都是它。如果我们能回到那里,或许……或许能借助‘生命之树’的力量恢复,甚至找到彻底解决地底威胁的方法。而且,那里易守难攻。”
这个提议太大胆,也太危险。且不说我们能否在日军严密封锁下找到并进入那条“密道”,就算进去了,那里也绝非乐土,地底的威胁近在咫尺,而且我们很可能再次被卷入日军和“门徒会”的争夺中心。
“太冒险了……”老耿咳嗽着,摇了摇头,“那地方……邪性。”
“留在这里,同样是死路一条。”李大姐目光扫过众人憔悴而绝望的脸,最终定格在我脸上,“紫鸢,你有几成把握能找到密道?并且……安全进入?”
我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没有把握。我只能凭借之前的记忆和对地脉波动的微弱感应去尝试。而且,‘源点’的情况可能比我们离开时更糟。”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洞穴。这是一场用所有人性命做赌注的豪赌。
“我去。”小石头第一个站出来,眼神坚定,“紫鸢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也算我一个。”铁柱挣扎着挺直腰板,“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死得有点用处!”
老耿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李大姐,最终叹了口气:“妈的……老子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跟你们赌了!”
李大姐看着我们,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决绝,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释然。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去‘源点’!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为了死去的同志,为了这片土地,也为了……那一线可能存在的生机!”
目标既定,我们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刘炮爷得知我们的决定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将他珍藏的一小瓶治疗内伤的药酒和一张他凭借记忆绘制的、通往哑巴岭方向的、标注了可能避开日军岗哨的隐秘路线的草图交给了我们。
“孩子们……保重。”老人浑浊的眼里满是悲悯和不舍,“一定要……活着。”
我们没有告别仪式,在一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们一行六人(李大姐、我、小石头、老耿、铁柱,以及另一名伤势稍轻的战士),拖着残躯,悄然离开了这个庇护我们多日的岩缝,再次踏入了危机四伏的茫茫雪原。
返回哑巴岭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我们的体力更差,伤势拖累更大,而日军的封锁线如同梳子般密集。我们只能昼伏夜出,依靠刘炮爷的草图和对危险的本能规避(我的微弱感知偶尔能起到一点作用),在深山老林里绕行。
饥饿和寒冷依旧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沿途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我们甚至不得不啃食带着苦味的树皮和挖开冻土寻找虫卵。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反复发作,疼痛和虚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们。老耿的伤势尤其让人担心,他时常发烧,脸色蜡黄,全靠意志力强撑。
更令人心悸的是,越是靠近哑巴岭方向,地底那“旧日之影”的躁动就越发清晰和狂暴。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断冲击着封印,那股冰冷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压抑。林间的动物绝迹,连风声都带着呜咽。
第七天夜里,我们遭遇了最致命的一次危机。
在试图穿越一条封冻的河谷时,我们迎面撞上了一支日军的夜间巡逻队!双方在极近的距离上同时发现了对方!
“敌袭!(敌袭)”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枪声瞬间爆响!
“快!过河!进对岸林子!”李大姐嘶吼着,一边用驳壳枪还击,一边指挥我们后撤。
我们连滚带爬地冲下河岸,在光滑的冰面上拼命奔跑。子弹打在冰面上,溅起密集的冰屑。一名战士中弹,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冰面上,鲜血迅速染红了透明的冰层。
老耿因为伤势行动迟缓,落在后面。眼看鬼子就要追上来,他猛地转过身,举起了手中那杆没有子弹的老套筒步枪,怒吼道:“小鬼子!我操你祖宗!”朝着追兵冲了过去!
“老耿!”小石头目眦欲裂,想要回去拉他。
“别回头!快走!”李大姐一把抓住小石头,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们眼睁睁看着老耿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敌人,瞬间被密集的子弹吞噬。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我们没有停下脚步,拼命冲进了对岸的密林,将身后的枪声和老耿最后的怒吼甩开。
又一位战友,为了给我们争取生机,永远留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我们不敢停留,在黑暗中拼命奔逃,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声音,才瘫倒在一片灌木丛中,如同离开水的鱼,只剩下剧烈喘息和无声流泪的力气。
队伍,只剩下五个人了。李大姐、我、小石头、铁柱,还有那名不知名的战士。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身心。
“我们……还能到吗?”铁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李大姐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血丝从指缝中渗出。
我靠在冰冷的树干上,感受着体内那几乎熄灭的“钥”之力,以及地底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恐怖存在。哑巴岭,就在前方不远了。但那座曾经给予我指引和力量的“无字碑林”,此刻在我感知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不祥的血色阴影。
希望,仿佛风中残烛。而通往“源点”的密道,又在哪里?
我们还能坚持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