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的热闹像一场骤雨,冲刷过苏念星的生活,却没能洗去她身上“契约陆太太”的标签。相反,那些藏在暗处的目光愈发炽烈——好奇、轻蔑、窥探,仿佛只等她一步踏错,便蜂拥而上。
她试图回归校园,让画布与颜料重新成为庇护所。可麻烦,还是循着风声找上了门。
周三午后,阳光被百叶窗切成细密的格,投在美术学院走廊的地板上。苏念星抱着画夹,脚步轻快,却在办公室门口被专业课老师叫住。
“念星,进来吧,把门带上。”
老师的声音低而缓,像怕惊飞什么。桌上摊着一份加盖红章的公函——全国大学生油画大赛组委会的徽章冷硬刺眼。
“你的参赛作品《烟火里的初心》,被匿名举报涉嫌代笔。”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惋惜,“举报者提供了‘草图与成稿高度不符’、‘色彩过渡超出学生能力’等几点质疑,并要求你在二十四小时内提交创作过程的全部佐证,否则取消参赛资格。”
二十四小时。
苏念星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人把时钟直接贴在她心跳上倒计时。
那幅画,是她用整整一个月熬出来的——
凌晨两点的画室,窗外银杏叶落满台阶,颜料在调色盘上结成薄冰;她握着刮刀,一遍遍把失败的色块铲掉,再重新铺上炽热到近乎灼痛的黄。画里那束向日葵,不是静物,而是她自己:在契约婚姻的缝隙里,仍固执地朝着太阳生长。
“老师,每一笔都是我亲手画的。”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却倔强地挺直脊背,“我会证明。”
“我相信你。”老师叹气,把公函递给她,“但评委只看证据。照片、草图、视频,越详细越好。”
离开办公室时,夕阳已斜。苏念星抱着沉甸甸的画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风掠过湖面,吹皱一池秋水,也吹得她心口发凉。
宿舍桌上,她铺开所有能找到的草图——
被橡皮擦得发毛的素描纸、沾着咖啡渍的色块小稿、背面写满课程笔记的边角料……它们像散落的拼图,却缺了最关键的几块:从初稿到定稿的完整过渡、局部细节的调整、色层推开的步骤图。
夏晚星气得直转圈:“白若曦也太阴了!明面上斗不过,就背后捅刀!”
苏念星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声音闷而哑:“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如果交不出材料,我就真的被坐实‘代笔’,以后每幅画都会被人怀疑。”
窗外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投在她背上,像一幅孤独的剪影。
就在她几乎把最后一页草图翻烂时,笔记本“叮”一声轻响——
一封匿名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
主题栏只有两个字:【向阳】。
她点开,呼吸瞬间滞住——
高清照片,按日期命名,从第一张潦草的铅笔起型,到色块分区、冷暖对比、光斑厚涂,甚至记录了她凌晨三点对着画布皱眉的侧影。视频有三段,每段不超过二十秒,却精准捕捉到她如何用猪鬃笔扫出花瓣的绒毛质感,又怎样用调色刀背刮出茎秆的细刺。
最后一帧定格在画完签名的那一刻——
她退后两步,脸上带着疲惫却明亮的笑,像终于把太阳揉进了画布。
苏念星眼眶发热,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轻轻颤抖。
是谁?
能进入封锁的画室,能不被她察觉地记录,能在她最狼狈的关头,把武器悄无声息递到她掌心?
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却像被温水包裹,烫得她心口发酸。
凌晨一点,她把所有材料按时间轴排好,附上详细说明,发送到组委会邮箱。点击“发送”的瞬间,仿佛也把自己从悬崖边一点点拉回。
第二天傍晚,公示栏贴出通知——
举报不实,作品保留参赛资格。
夏晚星抱着她尖叫,周围同学投来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苏念星却只是仰头,望向被晚霞烧红的天际,忽然很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她走到教学楼背风处,拨通号码。
嘟——
只一声,便接起。
“陆廷渊,是我。”
风掠过听筒,带来他低沉的鼻音:“嗯,知道。”
她忽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是感谢他的不动声色的守护,还是告诉他——自己终于把太阳保住了?
最终,她只轻轻开口:“那些材料……是你找的吗?”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像夜色里无形的涟漪。
“秦舟说你遇到麻烦。”他声音低而平稳,“我只是顺手。”
四个字,轻描淡写,却把巨浪掩于深潭。
苏念星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又酸又胀。
“还有,”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散在风里,“上次的事……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
听筒里,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像雪夜划过火柴,微弱却温暖。
“以后遇到事,”他说,“不必一个人扛,可以告诉我。”
电话挂断,夕阳正好落在她肩头,像一幅刚刚完成的油画——
向日葵站在废墟上,仍朝着光。
而城市的另一端,陆氏集团顶层。
秦舟汇报完毕,悄然退出。偌大的办公室只剩暮色与灯火交错。
陆廷渊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捏着一张冲洗出来的照片——
画室里,女孩弯着腰,额前碎发被灯光镀成金色,她正用刮刀挑起一抹镉黄,像在把太阳一点点撬下来。
他把照片反面扣在胸口,抬眼望向窗外霓虹,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谁也不准动她。”
那一瞬,夜色温柔,像被向日葵灼烧过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