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雾像未醒的兽,蜷伏在窗棂之外。
苏念星坐在飘窗的月光灰垫子上,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那条陌生短信像一尾黑蛇,在暗光里吐信——
【七星山脚,废弃仓库。19:00,只你一个。带上玉璧,带上勇气。——知晓你身世的人】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却迟迟滑不动删除键。
那里曾是她和父亲野餐的“秘密城堡”,后来一次山体滑坡埋了通往旧仓库的小路,也一并埋了笑声。如今,发信人精准地挖出她记忆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踩上一脚。
她犹豫一整夜,咖啡凉了三次,天边泛起蟹壳青时,终于把短信截图,却在发送给陆廷渊前一秒又按下“取消”。
——告诉他,等于再被他试探;
——不告诉,若真是陷阱,她可能连遗言都来不及留。
两难之间,手机骤然震动,来电显示“陆廷渊”三字,像锋刃划开薄雾。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
“醒了吗?”
他的嗓音带着微哑的晨磁,背景里掠过汽车引擎的低鸣,“木盒锁芯的暗纹有新结论,我想当面给你看。”
苏念星望向楼下——那辆黑色越野果然停在银杏树下,车顶落满未曦的晨露。她攥紧玉璧碎片,喉头滚了滚:“五分钟,我下去。”
关门之前,她回头瞥见穿衣镜里的自己:帽衫、牛仔裤、运动鞋,一副随时奔跑的装扮。
——潜意识,其实早已做了选择。
小区花坛旁,雾气蒸腾。
陆廷渊倚车而立,左手插在风衣口袋,右手托着紫檀木盒,像托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雷。
见她走近,他指尖轻弹,盒盖掀起一条缝——幽邃的暗纹在曦光里一闪,像七颗被惊醒的星。
“我昨晚用激光扫描比对,”他声音压得极低,“锁芯第七道凹槽,与玉璧缺角误差0.01毫米,理论上,只需‘咔哒’一下。”
苏念星没急着回应,目光滑过他眼睑下的淡青——他显然也彻夜未眠。
这一发现让她胸口某处软了半分,却也更警惕:一个人对自己交付多少真相,往往与疲惫成正比。
“试试?”她摸出绒袋。
碎片嵌入的刹那,一道极轻的金属叹息从盒内传出——像某段被岁月锈蚀的齿轮,终于等到契合的齿痕。
然而,还未真正开启,一阵杂沓脚步猝然刺破晨雾。
“把盒子交出来!”
巷口冲出四道黑影,统一黑色劲装、战术口罩,领口绣着暗红漩涡——玄影组织A级外勤小组。
苏念星只觉后颈汗毛集体起立,指尖条件反射地把木盒抱进怀里。
陆廷渊比她更快,左臂横挡,把她整个人护进风衣内侧;右手已抽出战术笔,“咔”弹出一截钨钢尖锋。
“退后。”
他偏头低语,热气拂过她耳廓,带着薄荷与硝烟混杂的冷辣。
打斗像骤然拉闸的暴雨。
陆廷渊的身手凌厉得像一段被加速的胶片:肘击、膝撞、反手夺刃,每一击都精准落在关节最脆弱的角度。
苏念星趁乱后撤,却见两名黑衣人绕后包抄,目标直扑她怀里的木盒。
她转身狂奔,心脏在喉咙里擂鼓。
拐角处,寒光一闪——短刀划向手腕。
她避无可避,木盒脱手,在空中划出沉沉抛物线。
“啪——!”
盒盖摔开,内里的东西天女散花般散了一地:
半张泛黄的老照片、一页被火燎过边缘的手记、一枚褪色的银铃、还有一缕用红绳系着的婴儿胎发。
照片落地瞬间,正面朝上。
苏念星低头,整个人如遭雷击——
抱婴的女人眉眼与她如出一辙,而女人身侧,白衬衫男人被火灼掉半边脸,仅余的轮廓却熟悉得可怕:那是她童年相册里“意外曝光”的剪影,父亲温博远从未解释为何出现在老照片里。
“双脉……”
她喉咙里挤出破碎音节,伸手去抓照片,却被黑衣人抢先一步。
指尖相触的刹那,枪机声炸响——
“砰!”
子弹擦着陆廷渊耳廓飞过,击碎路灯玻璃。
他趁对方后坐力未收,一记鞭腿踢飞手枪,回身把苏念星捞进怀里,掌心覆在她后颈,声音低哑却稳:
“呼吸,别停。”
下一秒,他扬手掷出战术笔,精准刺中拾照片者的颈动脉窦,那人眼前一黑,跪倒。
汽车冲出包围圈时,雨刷器疯狂摆动,像要把血腥与秘密一并刷去。
苏念星蜷在副驾,掌心死死攥着照片与手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陆廷渊把油门踩到底,余光掠过后视镜——两辆黑色摩托紧咬不放,像嗅到血腥的鲨。
“右边抽屉,有枪。”
他声音冷静,像在陈述天气。
苏念星却僵住——她连真枪都没摸过。
“保险已开,上膛了。”他补一句,目光仍盯在前方,“不敢开就握在手里,威慑足够。”
她咬唇,取出那把微型Glock,金属冰冷,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眼眶发热。
却也是这份烫,逼她迅速清醒——
前路红灯倒数,左侧岔巷狭窄;右侧高架,一马平川,却完全暴露在枪口下。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下高架,去旧水门!”
那是小时候父亲带她捉迷藏的地方,巷网如迷宫,外人极易绕丢。
陆廷渊偏头看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像破冰的春水,只一瞬,却足够。
方向盘猛地右打,轮胎摩擦发出刺耳尖叫,车尾甩出一道锋利弧线,冲进雨幕深处。
甩掉追兵,已近中午。
车停在废弃码头,海浪拍击水泥桩,发出空洞回声。
雨停了,天却更低,像随时会塌。
苏念星把照片平铺在引擎盖上,指腹轻抚女人模糊侧脸,嗓音发颤:“她……应该是我母亲。”
陆廷渊没急着接话,只递上一瓶矿泉水,瓶盖已拧松。
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他才开口,声音低却笃定:
“照片背面有钢印,是星官家族内部暗档;手记用的墨水含‘乌栖’成分,二十年前已停产。换句话——这两样东西,出自星官核心层。”
苏念星抬眼,血丝布满的眸子里有火光跳跃:“所以,我父亲温博远,根本不是温家独子,而是星官遗脉?那我……”
“你是‘双脉’活钥匙。”
陆廷渊截断她,却用极轻的音量,像在陈述某种禁忌,“玄影要的不是木盒,是你。”
一句话,比海风更冷。
苏念星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真讽刺,我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知道自己值钱。”
她弯腰,把胎发与银铃一并收进透明证物袋,动作冷静得吓人。
再抬眼,眸中动摇已被决绝替代:
“陆廷渊,合作继续。但规则重写——”
“第一,所有情报共享,不再有任何‘为我好’的隐瞒;”
“第二,我的血、我的命,只能由我点头,任何人不得替我做决定;”
“第三,”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却更锋利,“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真是玄影的‘门’,请在我失控前——亲手锁死我。”
陆廷渊望着她,眼底掀起狂潮,又被生生压回深海。
他伸手,不是握手,而是替她拂去鬓边一缕湿发,指尖温度灼人:
“我答应你。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
“我会先一步,把门炸毁,让谁都别想利用你。”
回程途中,夕阳刺破乌云,金光铺洒海面。
苏念星靠在车窗,疲惫却清醒。
她想起仓库短信,想起照片里被烧掉半张脸的男人,想起银铃内圈刻着极细的“夙”字——那是母亲的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听见自己血脉的回响。
而驾驶座上的陆廷渊,用余光扫过车载导航里一个闪烁的红点——
那是他昨夜偷偷装在木盒底部的微型追踪器,信号显示:
“目标移动,方向——七星山旧仓库。”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油门悄然加重。
两条心思,在同一辆车里各自翻涌,却奇异地并肩成一条直线,直指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
后视镜里,残阳像一柄被海水磨利的刀,把两人的剪影裁得锋利而孤独。
他们知道,前方是深渊,也是真相。
——更是他们不得不携手跃下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