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城,东川王府。
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亲卫统领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书房,手中攥着的军报边缘已被汗水浸湿。
“王爷!紧急军情!成都王刘璋,尽起四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两万五千直扑阆中,另一路一万六千指向南平王辖地!前锋已过绵竹,最迟三日便可兵临城下!”
书案后的东川王刘琰手一抖,笔尖在公文上拉出一道难看的墨迹。
刘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去几分,但眼神还算镇定。
坐在下首的几名心腹文臣武将,则齐齐变色,有人甚至打翻了茶盏。
“四万大军……刘璋这厮,果然趁虚而入!”
“王爷,我们城中守军不足八千,且多为新募之卒!南平王那边情况恐怕更糟!这……这如何抵挡?”
书房内顿时响起一片惊慌的议论。
“肃静!”刘琰沉声喝道。
议论声渐歇,所有人都看向主位上的王爷。
刘琰放下笔,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阆中城还在沉睡,但很快就会被战火惊醒。
刘琰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众人:“慌什么?刘璋有兵,本王就没有后手吗?”
众人一愣。
后手?
如今蜀地精锐都被李晨带往北地,哪来的后手?
刘琰没有解释,只是问亲卫统领:“南平王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有!南平王急报,已发现敌军动向,正在收缩兵力,固守主要城池。但……南平王也问,潜龙那边,郭孝先生的布置,何时能见效?”
亲卫统领说着,眼中也露出疑惑。
显然,连他这个亲信统领,也不完全知情。
刘琰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那笑意里有紧张,有期待,更有对那位远在北地鬼谋之士的一丝敬畏。
“告诉南平王,稍安勿躁。郭孝先生的‘后手’,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挥退众人,书房内只剩下刘琰和最为信赖的一位老谋士。
老谋士低声道:“王爷,郭孝之计,真能万无一失?剑门关那可是千年天险,就算守军被抽调部分,也绝非轻易可破。万一……”
“没有万一。”
刘琰打断老谋士的话,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笃定,反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李晨敢把蜀地安危、把明月明珠的安危,都押在郭孝的谋划上。本王这个做岳父的,难道还不如女婿有胆色?况且……”
刘琰望向北方,那是剑门关的方向:“郭孝既然敢说‘请君入瓮’,本王便信他一次。赌赢了,蜀地从此再无刘璋这个祸患,东川、南平、潜龙三家一体,稳如泰山。赌输了……”
“那就只好带着家小,沿着通蜀路,去北地投奔女婿了。”
老谋士默然。
确实,事已至此,除了相信那位算无遗策的郭奉孝,别无他法。
同样的紧张与期盼,也在南平王刘珩的府中弥漫。
只是南平王得到的消息更晚,应对更仓促,城中慌乱气氛更浓。
但刘珩牢记东川王传来的那句“郭孝有后手,务必坚守待变”,强压惊慌,下令紧闭城门,征发民壮,准备死守。
整个蜀地东部,仿佛被拉紧的弓弦,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知道,刘璋的四万大军正滚滚而来,而己方兵力空虚,似乎败局已定。
唯一的变数,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名叫郭孝的谋士,和他那句虚无缥缈的“后手”。
这“后手”,真的存在吗?
又能如何扭转这兵力悬殊的绝境?
答案,在刘璋主力离开成都的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于剑门关轰然炸响!
剑门关,天下雄关。
两侧峭壁千仞,如刀劈斧削,猿猴难攀。
中间一道狭窄孔道,被雄浑的关城死死扼住。
关城依山而建,墙体与山岩浑然一体,历经千年风雨战火,屹立不倒,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即便被抽调了三千精锐,关内仍有四千守军。
守将张魁是刘璋心腹,为人谨慎。
接到王爷出兵东川、令他“加强戒备,谨防北面”的命令后,张魁确实增加了城头巡逻的班次和人数,夜间火把也点得更密。
但内心深处,张魁并不认为真会有什么危险。
北面?北面是潜龙的地盘,可潜龙的主力正在金城打仗,李晨据说在晋州,哪有余力来攻打剑门天险?
张魁像往常一样,在子时末巡查了一遍城墙,叮嘱值班校尉打起精神,便回营房休息了。
城头守军抱着兵器,在春夜的寒风中瑟缩,目光大多望向关内蜀地方向,想着家中亲人,想着即将到来的大战和可能的赏赐,很少有人真正警惕地凝视关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悬崖。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脚下,在两侧那些看似浑然一体的悬崖岩壁深处,一些致命的“礼物”,早已被悄然安置妥当。
赵铁柱和他三百精锐,如同最高明的石匠和山魈,利用郭孝提供的、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古老暗道图和山体裂隙资料,在过去几日里,将超过两百个特制的高爆火药包,安置在了剑门关主体城墙与山体连接的十几个关键受力点,以及两侧悬崖几处结构最脆弱的岩层深处。
安置点经过精心计算,既能最大化破坏效果,又尽可能避开了可能的人员聚集区。
此刻,赵铁柱和几名爆破队长,潜伏在关外数里一处视野极佳的山崖隐蔽所内。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远处黑暗中剑门关巍峨的轮廓。
“将军,各爆点确认完毕,引信连接无误。守卫没有异常。”副手低声汇报。
赵铁柱点点头,脸上那道刀疤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格外冷硬。
赵铁柱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有一线微光。“时辰到了。发信号,引爆。”
“是!”
一枚特制的、光亮微弱但啸音尖利的火箭,蹿上夜空,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
下一刻——
“轰!!!!!!!”
第一声巨响,并非来自城墙,而是来自关城左侧百丈高的一处悬崖中段!
巨响沉闷如地龙咆哮,整片山崖猛地向内一凹,随即无数巨石伴随着漫天烟尘,轰然崩塌落下!大小不等的石块如同暴雨,砸向关城左侧城墙和关内营地区域!
“地龙翻身了?!”
“山崩了!!”
关城上下顿时一片大乱,惊叫声四起。
还没等守军反应过来——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关城右侧悬崖、从城墙与山体的结合部、从关城地基深处猛烈迸发!
那声音不再是闷响,而是撕裂耳膜的尖锐爆鸣!
炽热的火光在黑暗中猛然绽放,瞬间照亮了崩飞的碎石、扭曲的城砖和惊恐的人脸!
真正的毁灭,开始了。
剑门关主体城墙,在精心设计的爆破点连锁爆炸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坚固的城砖和夯土被从内部撕裂,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
与山体连接的部分更是彻底解体,大段城墙失去支撑,向内或向外坍塌!
而两侧悬崖的爆炸,目的不在于杀伤,而在于制造一场人为的、规模可控的山崩。
无数吨的山石混合着泥土树木,轰隆隆倾泻而下,瞬间将关城前方原本就不宽阔的通道,堵塞了近半!
更可怕的是,崩塌的岩石堆积在关城残骸上,形成了新的、更加混乱难行的障碍。
爆炸和崩塌持续了约半盏茶的时间。
当最后一缕硝烟在晨风中缓缓飘散,当坠落的碎石声渐渐平息,展现在幸存守军和远处赵铁柱等人眼前的,是一幅宛如末日的景象。
千年雄关剑门关,已然面目全非。
原本巍峨的关城,如今坍塌了近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也遍布裂痕,摇摇欲坠。
城墙与两侧山体的连接处彻底断开,关城成了孤零零的残骸。
关前通道被崩塌的山石堵塞,最厚处堆积的乱石高达数丈,别说过大军,单人攀爬都极为困难。
关内营房、粮仓、军械库多有损毁,哀嚎声、求救声、惊恐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守将张魁被亲兵从倒塌的营房废墟中扒出来,灰头土脸,耳朵嗡嗡作响,望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惨状,张魁嘴唇哆嗦,半晌才发出一声凄厉的、绝望的嘶吼:“天罚!这是天罚啊——!!!”
什么北面敌军,什么潜龙奇袭,张魁根本连影子都没看到。
在张魁和绝大多数幸存守军看来,这只能是天灾,是剑门关触怒了山神,招来的灭顶之灾!
他们哪里知道,这世上最狡猾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郭孝故意让蜀地兵力空虚,露出巨大破绽,引诱刘璋这条野心之鱼咬钩。
而当刘璋全力扑向“猎物”时,猎手早已在鱼必经的洄游路线上,布下了炸毁礁石、改变水流的致命陷阱!
剑门关的惊雷,不仅炸毁了关隘,更炸碎了刘璋全盘战略的基石!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东方正在行进中的刘璋大军,向着阆中、向着南平,也向着北地的潜龙城和金城前线飞驰而去。
当东川王刘琰接到“剑门关突发地动山崩,关城损毁严重,通道堵塞”的急报时,这位王爷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站起身,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郭奉孝!鬼谋郭奉孝!哈哈哈哈!好一个‘后手’!好一个‘请君入瓮’!”
刘琰用力拍着书案,对同样目瞪口呆的老谋士道,“现在,该慌的,不是我们了!是刘璋!他的四万大军,后路已绝,粮道已断,成了困在蜀地东部的孤军!传令!全军戒备,准备迎击刘璋前锋!再派人,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南平王!告诉所有还在惶恐的将士和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