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锤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远，像是要把他看穿。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治？还是不治？”
这个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扎进了王大锤的心里。他活了四十多年，骂过天，骂过地，骂过那些当官的，却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年轻人，用如此平静的语气，问出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他想笑，想骂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这病，病根在天上，你想治？你拿什么治？用你那张嘴吗？
可话到嘴边，看着陆远那双在夜色里亮得吓人的眼睛，他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那双眼睛里没有狂妄，没有天真，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以及一种让人心头发颤的决绝。
良久，王大锤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从自行车上跨下来，靠在车把上，从兜里又摸出一根烟，却半天没点着。
“我爹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大锤，守好厂子。”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我守不住了。这厂子，不是死在市场手里，不是死在我们这些工人手里，它是……它是被人活活捂死的。”
他终于点着了烟，火光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小子，你要是真有法子，哪怕是拿刀子把这烂肉剜了，流脓流血，也他娘的比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等着烂穿了强！”
他没说治，也没说不治。
但他把刀子递了过来。
陆远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王大锤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直到烟头烫了手，才猛地一激灵，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
……
回到市委招待所那间小小的单人房，陆远没有开灯。
他坐在黑暗里，窗外城市的光怪陆离，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耿老厂长那布满不甘的皱纹，王大锤那压抑着绝望的咆哮，工人们在食堂里那一张张愤怒又无奈的脸，还有那份金玉其外、字字谎言的《白皮书》……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脑中交织、碰撞，最终汇成了一座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大山。
对手，不再是青阳镇那个段位的刘副书记，甚至不是一个具体的钱卫国主任。
对手，是一个盘根错节了二十年，已经形成了自我循环和保护机制的庞大利益体系。吴建国副市长，只是这个体系在当前阶段的代言人。
挑战他，就是挑战这个体系。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官场博弈，不是一次可以靠着演技和话术就能轻松过关的“演出”。
这将会是一场战争。
陆远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久违的、属于演员在登台前的兴奋感。
这才是真正的大场面，这才是值得他这个“影帝”全力以赴的舞台。
就在他战意升腾到顶点的那一刻，脑海里，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警告：检测到宿主当前面临的局势已发生根本性改变。】
【常规剧本《调研报告的风波》已无法涵盖当前矛盾的复杂性与任务的艰巨性，剧本自动废止。】
【检测到宿主已触及南江市官场深层矛盾核心，并确立了超越个人升迁的宏大政治目标……】
【条件符合，正在为您生成S级史诗剧本……】
【生成中……10%……50%……99%……】
【叮！S级史诗剧本——【破局者】已生成！】
一道湛蓝色的光幕，在陆远的意识深处豁然展开，上面是前所未有的详细信息。
【剧本名称】：【破局者】
【剧本等级】：S级（史诗）
【剧本简介】：当一个体系从内部开始腐烂，谎言成为常态，不作为成为习惯，改良已死，唯有破局。宿主，你被时代选中，站在了风暴的中心。你的对手，是盘踞二十年的沉疴痼疾；你的武器，是真相与人心；你的使命，是为一座城市的工业血脉，为数万名被遗忘的工人，寻找一条新生之路。
【主线任务】：为南山工业园区找到一条真正的出路。
【阶段性目标】：
1. 【立木建信】：撰写一份足以震动市委、撕开所有伪装的调研报告，将真相公之于众。
2. 【清除障碍】：正面迎战并彻底瓦解以吴建国副市长为代表的“维持现状派”的一切阻挠。
3. 【引水入渠】：引入外部资本或全新产业模式，对园区现有资产进行重组盘活。
4. 【民心所向】：在改革过程中，妥善解决工人的安置与再就业问题，确保社会稳定，赢得最广泛的民意支持。
【任务奖励】：完成全部阶段性目标，将获得点声望值，并解锁全新S级角色卡——【激情澎湃的改革家】。
【失败惩罚】：任务链中任意一环失败，宿主将被视为整个官僚体系的挑战者与破坏者，政治生涯将彻底终结。同时，改革失败可能引发大规模社会动荡，其后果……不可预测。
陆远看着光幕上的每一个字，特别是“失败惩罚”那一行，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好家伙。”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以前的剧本，失败了顶多是穿小鞋、被免职。这次倒好，直接快进到‘引发社会动荡’了。系统这是真看得起我，直接把我的个人前途和维稳工作捆绑销售了。”
吐槽归吐槽，他的内心却是一片火热。
【破局者】！
这个剧本，已经不再是让他去“演”一个角色那么简单了。
它是在要求他，成为那个角色。
成为那个手持利刃，剖开脓疮，刮骨疗毒的人。
这不再是为了自保，不再是为了升迁，而是为了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工人们，为了耿老厂长那一声不甘的叹息，为了王大锤那句“被人活活捂死”的悲鸣。
陆远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繁华的城市。
他知道，在这片璀璨的灯火之下，有多少像南山工业园一样正在慢慢死去的角落，有多少像王大锤一样在无声呐喊的人。
“S级剧本……有意思。”
陆远关上窗，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他打开房间的台灯，柔和的光线瞬间铺满了桌面。
他从包里拿出那个沾着油污的笔记本，又拿出了那份烫金的《白皮书》，将两者并排放在一起。
一边是血淋淋的现实，一边是光鲜的谎言。
他的报告，就要在这两者之间，杀出一条血路。
陆远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办公室里，李建国等人还在等着看他的笑话。钱卫国主任，或许也正等着他交上一份不痛不痒、可以用来糊弄上级的报告。
但他们都想错了。
陆远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他没有写“关于南山工业园区转型升级的调研报告”这种四平八稳的标题。
文档的第一行，他敲下了一行字，一个足以让任何看到它的领导都心惊肉跳的标题——
《关于南山工业园区“器官衰竭式”死亡的病理学分析，暨“休克疗法”可行性报告》
敲完最后一个字，陆远停了下来。
他看着屏幕上这行带着凛冽杀气的标题，仿佛已经能看到钱卫国主任那张瞬间失色的脸，以及吴建国副市长那惊怒交加的眼神。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戏，已经开场了。
而他，这位“官场影帝”，将要上演的，是他穿越以来，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一出独角戏。
光标，在“报告”两个字后面，有节奏地闪烁着，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正在进行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