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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被挂断，钱卫国依旧保持着手握听筒的姿势，愣在原地。
路，自然会有人替我们修。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猛然间想通了什么，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个陆远，他要的根本就不是电视台的宣传资源，他要的是电视台这个“官方扩音器”的姿态！他是在借力打力，隔山打牛！
想通了这一层，钱卫国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一连串的指令如连珠炮般下达出去，整个县电视台，因为陆远这一个电话，提前进入了战时状态。
而在青阳镇王家铺村的村委会大院里，秘书王晨光正用一种看待史前生物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领导。
“陆……陆镇长，您……您是怎么做到的？”他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里充满了非人类能够理解的困惑，“钱台长那种老油条，就这么……免费了？”
“他不是免费，他是投资。”陆远将手机揣回兜里，神情淡然，仿佛刚才只是打了个电话订了份外卖，“他用电视台暂时的资源，投资了一个能让他今年在市里、甚至省里都脸上有光的政绩。这笔买卖，他赚大了。”
王晨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可是路……”
陆远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拿起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找到了一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县长秘书，林涛。
他没有立刻拨出去，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已经大亮，雨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洗练过的蔚蓝色。瓜田里的积水在晨曦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像一片破碎的镜子，倒映着瓜农们忙碌的身影。他们正按照陆远的吩咐，将那些彻底腐烂的西瓜清理出田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点燃了希望之后的疲惫与亢奋。
“媒体，只是扩音器，它能把声音放大，但它本身发不出声音。”陆远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王晨光说，“现在，该让真正能拍板的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了。”
说完，他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礼貌的声音：“你好。”
“林秘书您好，我是青阳镇的陆远，冒昧打扰您了。”陆远的声音不卑不亢，带着对上级应有的尊重，却没有丝毫的谄媚。
县政府大院，县长办公室外间。秘书林涛正准备给县长送一份刚到的文件，接到这个电话，他微微有些意外。陆远这个名字，他有印象。红旗村那个搞得风生水起的年轻人，县长在一次闲聊时还提过一嘴，评价是“有冲劲，也有脑子”。
“是陆镇长啊，有事吗？”林涛的语气很客气，但也很公式化。
“林秘书，是这样。我们青阳镇今年的西瓜，因为连日暴雨，遇到了一点销售困难。”陆远言简意赅，直入主题，“不过您放心，我们镇d委政府不等不靠，正在积极组织自救。我们策划了一个‘爱心西瓜节’活动，想用市场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林涛点点头，这话说得很有水平。“不等不靠”，这四个字，领导最喜欢听。
“我就是跟您和县长汇报一下我们的工作思路。”陆远继续说道，“我们做了一个活动的宣传链接，还有一张现场的照片，我想发给您，如果县长有空，可以大概了解一下我们基层的工作动态。我们保证，绝不给县里添麻烦。”
“好，你发过来吧。”林涛答应得很干脆。
整个通话过程，不到一分钟。陆远没有提一个“钱”字，没有叫一声“苦”，更没有请求任何形式的“帮助”。他只是在“汇报工作”。
挂断电话，陆远迅速地将一段文字和两张附件，通过彩信发送了过去。
文字很简短：【向领导汇报：青阳镇万亩西瓜滞销，我们不等不靠，干部群众奋力自救，誓将天灾损失降到最低！——青阳镇，陆远。】
附件有两样。
一样是方记者连夜找台里技术部门赶制出来的“西瓜节”宣传h5链接。
另一样，是一张照片。
那不是孙老蔫布满褶皱的手，也不是某个孩子天真的脸。而是一张航拍的全景图。照片是从村口的山坡上拍的，镜头下，是几十个瓜农，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站在泥泞的田埂上，身后是白茫茫一片的瓜田。他们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沉默地、齐刷刷地望着镜头。那几十双眼睛里，汇聚了焦虑、期盼、坚韧和一种无声的恳求。
这张照片，比任何声泪俱下的控诉，都更具冲击力。
做完这一切，陆远将手机放在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就……完了？”王晨光凑过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您……您不请林秘书让县长帮帮忙？”
“怎么帮？”陆远反问，“打电话给交通局，命令他们修路？还是下个文件，让全县各单位摊派买瓜？那叫帮忙吗？那叫添乱，叫破坏规矩。”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
“我们已经把考卷递上去了，题目出得好不好，答案写得精不精彩，都摆在上面了。至于阅卷人想给多少分，那是他的事。”
“我们种下了一颗种子，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
县长办公室。
时针指向中午十二点半，县长梁宏志刚刚结束一个上午的会议，正端着饭盒，吃着简单的四菜一汤。
秘书林涛拿着手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手机屏幕朝上，轻轻放在了梁宏志的饭盒边。
“县长，青阳镇陆远发来的工作汇报。”
梁宏志“嗯”了一声，目光并没有离开饭盒里的红烧肉。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林涛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知道自己这位领导的习惯，越是重要的事，表面上越是波澜不惊。
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梁宏志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这才不紧不慢地拿起了手机。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段简短的文字上，当看到“不等不靠”四个字时，眉毛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然后，他点开了那张照片。
当那几十双混杂着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睛，通过小小的手机屏幕望过来时，梁宏志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盯着那张照片，足足看了半分钟。
最后，他点开了那个h5链接。
页面加载出来，激昂又不失温情的背景音乐响起。设计精美的页面上，“青阳镇首届爱心西瓜节”几个大字跳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个可以滑动的模块：“一封来自瓜田的求助信”、“扫一扫，听西瓜讲故事”、“爱心认购通道”、“成为希望传递者”……
梁宏志看得非常仔细，他甚至点开了几个瓜农的“个人故事”页面，看到了那个叫张大山的老兵，和那个叫李秀英的单亲妈妈。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退出了页面。
林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县长到底是什么态度。
只见梁宏志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进入了自己的私人微信。他很少发朋友圈，上一次更新，还是春节时发的一张全家福。
他的手指在屏幕右上角的相机图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点了进去。他没有选择拍照，而是从相册里，选中了刚才那个h5链接。
没有配任何文字，没有加任何表情。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点下了右上角的绿色“发送”按钮。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还给林涛，重新端起茶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下午的会，提前十分钟通知我。”
“是，县长。”林涛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当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时，林涛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他的微信朋友圈，已经被一个红点占据。
点开，第一条，就是县长梁宏志刚刚分享的链接。
下面，空空如也，还没有一个点赞，也没有一条评论。
但林涛知道，一场席卷全县的官场风暴，已经在这无声无息的转发中，悄然引爆。
……
一分钟后。
县电视台台长钱卫国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正在会议室里催促手下加紧制作宣传片，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准备静音。
当他看到朋友圈那个熟悉的、几乎从不更新的头像时，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中一样，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快！快！所有方案推倒重来！用最高规格！把县长的转发截图，放到宣传片最醒目的位置！”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三分钟后。
县交通局局长办公室，刘局长正因为钱卫国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而烦躁。他的手机也响了。
看到那个转发，他手里的烟“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甚至来不及捡，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就吼道：“养护科！一队二队三队！所有人取消休假！马上！立刻！带上所有设备去青阳镇王家铺！今天天黑之前，路要是通不了，你们科长就给我滚蛋！”
五分钟后。
青阳镇政府大院，副镇长钱福生的办公室里。
他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等着看陆远的笑话。手机响了，他点开朋友圈，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茶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同一时间，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以及下辖的各个局、各个乡镇……无数个办公室里，无数部手机，都在同一时间亮起。
无数个或大或小的领导干部，在看到那条没有任何文字的转发后，都做出了近乎一致的反应——立刻拿起电话，或者立刻转发。
一时间，“帮青阳镇瓜农卖瓜”，成了一项自上而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政治任务”。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青阳镇王家铺村的村委会大院里。
陆远正和王晨光研究着怎么给西瓜贴二维码，才能显得既美观又不影响售卖。
他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一条又一条的消息、一个又一个的未接来电，瞬间挤爆了屏幕。
王晨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串长长的来电显示：【钱台长】、【刘局长】、【农业局周局长】……甚至还有几个他只在县新闻里见过的、副县长级别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陆远，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陆……陆镇长……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那条引爆一切的源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王晨光，而是拨通了钱福生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钱福生无比干涩、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声音。
“喂……陆镇长……”
“钱镇长，”陆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对方的心里，“我这边的西瓜节，人手有点不太够。您分管商业，经验丰富，能不能……过来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