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
李蝉一把夺过那鱼,张口便生啃起来。
陈根生此时心系于结丹、需向天道叩问道则之际,昔日那番算计师兄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
他此刻满心所虑,是自己结丹不成丧生于此,后续种种,又该怎生处置?
其实早就可以结丹,十节腹甲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晓。
只是还是害怕。
天道之则相悖,人类修士需借各类丹药辅助,方能迈过结丹门槛。
虫豸、尸傀等异类,反倒无需丹药便可突破。
只是那道则一事,陈根生却偏要兼取,不肯偏废一方。
如今两人的命运已经不同了,
一个盼着赤生魔今日便殒命,一个则想着结丹,留待日后再算计赤生魔。
各有筹谋,暂得相安。
可师兄偏对他多了关照,让他心里添了些迟疑。
自己若结丹不成,真死在无尽海,会不会影响师兄大局?
他死之后,李思敏又该如何自处?
等等,李思敏呢?
陈根生愣住。
我的思敏人在哪,最近怎么没瞧见了?
李蝉把小鱼从嘴里吐了出来,瞧着陈根生这副模样,不知他又在心里筹谋些什么。
“干嘛?又想算计你师兄?我如今又不痴呆,你的心思我还猜不透?”
陈根生从原地站起,双手自然负在背后,眉宇间似拢着几分说不清的沉郁,一道神识传于李蝉。
“我这匣子藏着诸多疑点,还有那江归仙,至今不知去向,你可有头绪?”
崖边的风,不知何时起,变得狂躁起来。
铅灰色的浪头一个叠着一个,互相推搡着,卷起数丈高的白沫,再狠狠砸向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
“江师已消失,大仇得报,人也不见了。”
“灵澜国说是也毁了。”
陈根生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李蝉面前。
他抬起手重重地拍在了李蝉的肩膀上。
“这一别,你我何时能相见。”
“万一你大事没成,下辈子真成了个弱智,怕是比那老年痴呆还要糊涂厉害得多。”
李蝉挥手,打开了陈根生按在他肩上的手掌。
“当弱智不比你当畜生强?”
“师兄。”
“嗯。”
“保重。”
陈根生与李蝉告别后,脚步未动便先想起了李思敏。
估摸着她此刻该是又在岛上为琐事奔波。
他暗自打定主意,还是不告诉师妹了,毕竟结丹之事凶险万分,十有八九要涉险,让她知道这些,不过是平白添她忧心,何苦来哉。
陈根生的背影消失在崖坪的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李思敏背着那口肉棺,出现在此地。
李蝉对她叹了口气。
“已经走了。”
“中了蛊,脑子里现在只剩下结丹一件事。”
“计划依旧,只需一载光阴,你便能踏入尸君境,可惜此境之效,最多仅存一刻钟。”
“尸君境远超元婴修士,待你彼时进入此境,便取我好友司仁心性命。”
“届时此件古宝,便归你所有。你与根生此后可好生相伴度日,至于司仁心的元婴,和其他岛上的修士都归我处置。”
凛冽海风呼啸而过,刮得她白发凌乱,李思敏却自始至终身姿挺拔。
她对古宝的那份执念,亦如陈根生对道则那般坚毅难撼,直教通天彻地,分毫不让。
可若强行闯入尸君境,哪怕只一刻钟,其间的反噬究竟会有多剧烈?
天道有常,这般逆天之举,它又岂会默许。
李蝉向李思敏端正行了一礼,语气诚恳。
“反噬一事,倒无需挂怀。待我修成元婴,自然能将后续诸事安排妥当。此番事体是我有负于你和根生,可我心中存着一份长远谋划,实在身不由己。”
李思敏应了一声。
海风将她的一头白发吹得四散飞扬。
李蝉驻足原地,目送李思敏的身影渐行渐远。
眼中漾起对日后的憧憬,可在那情绪的最底处,却悄然蛰伏着一抹疲惫。
……
无尽海之上,狂风正呼啸着席卷天地,卷起的恶浪如奔雷般翻涌,满是暴戾。
而在那万丈之下的深海,却是截然相反。
没有风的踪迹,浪的起伏,连波澜都寻不见。
光线穿透不了,声音被彻底吞噬,连元婴修士赖以探查的神识,也难以触及这深海之底,唯有黑暗包裹着一切。
陈根生在原地坐定,片刻后,他慢慢垂下肩头,双臂环拢,膝盖向胸口收拢,一点一点收紧姿态,最终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圆球,像要将所有心绪都裹进这小小的轮廓里。
不多时,李思敏也出现在这里,难掩满心欢喜。
她伸出手,指尖落在师兄脸上,轻轻一戳。
而后像是觉得有趣,又接连戳了好几下。
一日过去。
两日过去。
七日过去。
深海之底依旧沉寂。
天道拷问,迟迟没有来。
仿佛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规则,不屑于理会这个试图将所有道则都踩在脚下的异类。
陈根生沉沉地睡着。
李思敏打定主意,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此地。
直到某一天。
萤照屿在那日,不知为何陷入惶惶之中,往日的热闹荡然无存!
渔民们慌慌张张收了网回屋,关紧门窗,在屋内瑟瑟发抖,连说话都放轻了声音。
修士们坐立难安,目光频频望向海面,周身气息紊乱,恍若无尽海的海啸随时会席卷而来。
连最恋着屿边浅滩的鱼儿,都远远避开,再不在萤照屿附近徘徊。
种种异状叠在一起,仿佛这个地方即刻就要出现什么怪事一般。
有的渔民在屋里燃了香,双手合十默念。
有的修士则匆匆赶回洞府,闭关祈祷能平安度过这阵异常。
不久后,平静的海底出现一口小小的旋涡。
它模样怪异,圈径不大,也就勉强容下两人并肩,转速更是慢得能看清漩涡里细碎的海沙。
却偏生是从岛下那片连神识都难探、只有无尽沉寂的黑暗深处,一点点涌动着迸发出来。
萤照屿的灾难,始于一口小小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