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暗了下来。
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从枝叶缝隙漏下的几缕惨淡月光，勾勒出鬼魅般的树影。
沈清弦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勉强能容纳他们七个人挤在一起。
这里比完全暴露在林地里要好些，但寒冷和潮湿依旧无孔不入。
没有人说话。
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和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咯咯声。
谢允之依旧昏迷，呼吸微弱。
陆沉舟因为失血和寒冷，意识也有些模糊，靠在岩壁上，身体微微发抖。
苏月明和林婉儿紧紧挨着他，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赵无咎蜷缩在角落里，把自己抱成一团，像是这样就能安全一点。
张诚和李桓靠坐在一起，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沈清弦将最后一点点水，小心地喂给谢允之和陆沉舟。
她自己只是用舌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然后，她站起身，准备像昨夜一样，守在凹陷处的入口。
“今晚我守夜。”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是萧景珩。
他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拖着伤腿，挪到了入口处，挡住了沈清弦的路。
篝火早已不敢点燃，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模糊的、挺得笔直的轮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他。
沈清弦也停下动作，在黑暗中沉默地看着他。
“你受伤了，需要休息。”萧景珩重复着她昨晚说过的话，语气执拗，“今晚，我来。”
他的腿还在钻心地疼，浑身又冷又饿，疲惫得像要散架。
但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幕幕——李桓的指责，众人的绝望，还有沈清弦那双冰冷却支撑着所有人的眼睛。
他不能再躲在她身后了。
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扛着。
“你？”李桓忍不住出声，带着怀疑，“你行吗？万一……”
“闭嘴！”萧景珩猛地扭头，尽管黑暗中看不清彼此，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厉色，“小爷我说行就行！”
那语气里的决绝，让李桓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张诚抬起头，看着萧景珩模糊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沈清弦依旧沉默着。
萧景珩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压低声音，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可靠：
“我……我听力好！稍微有点动静就能听见！而且，我守着，你们都能安心睡一会儿……”
他的理由听起来有些笨拙，却透着一股认真的劲儿。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
沈清弦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
她没有再多说，转身，退回到了岩石凹陷的深处，找了个位置坐下，闭上了眼睛。
像是真的将守夜的责任，交给了他。
萧景珩愣了一瞬，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混杂着紧张和……被信任的奇异暖流。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忍着腿痛，调整了一下姿势，面朝外，像一尊门神，牢牢守在入口处。
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晃动的树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夜越来越深，寒意越来越重。
萧景珩的伤腿因为久站和寒冷，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牙齿咬得咯咯响。
但他愣是一声没吭，只是时不时悄悄活动一下发麻的脚趾，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能听到身后同伴们不均匀的呼吸声，能听到谢允之偶尔无意识的呻吟，能听到陆沉舟沉重的喘息。
还有……沈清弦那边，几乎微不可闻的、平稳的呼吸声。
她好像……真的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萧景珩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一点。
她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是陆沉舟。
萧景珩立刻紧张地回头，压低声音：“怎么了？”
“没……没事……”陆沉舟的声音虚弱，带着压抑的痛苦，“冷……”
苏月明被惊醒，摸索着靠过去，声音带着睡意和担忧：“陆公子，你发烧了……”
萧景珩心里一沉。
陆沉舟伤口感染，开始发烧了！
在这缺医少药、寒冷彻骨的环境里，这几乎是致命的！
他下意识就想叫醒沈清弦。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叫醒她又能怎样？
她也没有药。
只会让她更加疲惫。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黑暗中，他看向沈清弦的方向，她依旧安静地靠着岩壁，仿佛睡着了。
不能叫她。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继续死死盯着外面沉沉的黑暗。
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危险和困难都挡在外面。
他学着沈清弦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更加可靠。
尽管他的腿在抗议，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恐惧。
但他没有动。
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了入口处。
这一刻，那个曾经只会吃喝玩乐、嚣张跋扈的靖王世子，似乎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悄悄地，完成了一场无声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