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还未散尽,陈墨的马鞭已经抽在侧腹,二十骑贴着寿春西墙疾驰而出。柳如烟回望一眼,火光映在她眼底缩成一点,随即被夜风扑灭。他们没走大道,而是拐进一条仅容单骑通行的沟垄小径,马蹄踏碎枯枝,溅起冻土碎屑。三里外,完颜玉的响箭划破天幕,三声短促尖鸣——北岭无敌踪。
陈墨勒马停在一处废弃陶窑前,窑口塌了半边,露出内里焦黑的砖壁。他翻身下马,从腰牌夹层取出那块带数字的铠甲碎片,指腹摩挲背面刻痕。**3-7-15**,三月七日,正是醉仙楼备酒之日。而十五,是寿春分号每月封存火器图纸的固定时辰。
“图纸。”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今晚必须启封。”
柳如烟从马背解下琵琶,指尖拂过弦轴。她没说话,只是将琴匣轻轻放在窑边一块平整石上。楚红袖带着两名千机阁暗探从林中现身,衣角沾着泥浆,左臂机关臂的齿轮微微发烫——那是连续拆卸三道机关锁的余温。
“密室铜锁完好。”楚红袖走近,“但竹架偏移了半寸,我用齿轮组测过门缝震动,三日前子时,有人用热蜡熔开封印,开闭时间不超过十二息。”
陈墨点头。这种手法不留痕迹,蜡冷却后重新凝固,外人根本看不出异样。他抬脚跨入窑内,窑底已被挖通,一道石梯向下延伸。柳如烟取出金步摇,拧动机关,一道微光从发簪尖端射出,照亮阶梯。
密室在地下七丈,四壁嵌着青石,中央一张铁案,上面空无一物。楚红袖走到墙边竹架前,抽出最底层一卷竹简,展开。图纸是她亲手绘制的连发弩三视图,可眼前这张,线条扭曲,簧片回路呈反向咬合。
“这不是我们的图。”她声音冷了,“这是双簧机括,七次连发后,簧片会自毁,同时引燃火药仓。”
陈墨接过图纸,指尖划过关键节点。结构看似合理,实则处处埋着断裂点。这不是误绘,是精准的破坏。他抬头问:“原图呢?”
“不见了。”楚红袖摇头,“只留下这张替换了。”
陈墨将图纸放回案上,从腰牌夹层取出另一卷竹简——那是他亲手誊写的原始图纸副本,藏了三年,从未示人。他盯着那张假图,忽然道:“他们要的不是毁掉图纸,是让我们用它造出废器,然后在战时自爆。”
柳如烟蹲在墙角,手指贴地,缓缓移动。她忽然停住,抬头看向西北角。那里有一块青石略高于地面,边缘缝隙极细,几乎不可见。她取出琵琶,轻轻挂上横梁,拨动空弦。
一声嗡鸣荡开,密室骤然安静。柳如烟闭眼,手指微调弦轴,再次拨动。泛音在石壁间反弹,她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用炭笔快速勾勒出波纹轨迹。
“有空腔。”她说,“墙后藏着传声竹管,能将密室内的声音传出去。”
楚红袖立刻上前,用机关臂探入缝隙,撬开石板。一根拇指粗的竹管横贯墙内,两端封蜡,显然刚使用不久。柳如烟将耳朵贴在管口,静听片刻。
“没人监听。”她松开手,“但他们一定收到了消息——图纸已被调包。”
陈墨站在铁案前,手指轻敲案角。他每夜查账的习惯让他对“异常”极度敏感。这张假图太干净,没有涂改,没有计算痕迹,像是早就备好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腰牌中取出那张从府衙刮出的蜡痕纸条,翻到背面。
蜡层下,除了“甲已调,火将焚,速撤”,还有一行极小的数字:**3-18寅三**。
“三月十八,寅时三刻。”他念出声。
柳如烟正将琵琶弦接入传声管,闻言抬头:“这是……袭击时间?”
“不是推测。”陈墨将纸条递给她,“是命令。他们要在那天动手,目标是主库。”
楚红袖皱眉:“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还没发现图纸被调包?如果我们已经换回真图,他们这一击就落空了。”
“所以他们需要确认。”陈墨看着那根传声管,“他们以为我们还在用假图,以为我们的火器生产线正按他们的设计在制造自毁机关。”
柳如烟忽然笑了。她将琵琶弦另一端接在竹管出口,手指轻拨,一段极低的震波顺着管壁传入墙后。她调了几次频率,直到弦音与密室共振完全同步。
“现在,”她说,“他们听到的,是我们正在烧毁假图的声音。”
陈墨点头。这是个假信号。敌人监听者会以为他们发现了阴谋,正在销毁证据。而这,会让他们更加确信——原计划无需更改。
“假图留下。”陈墨将原始图纸副本收回腰牌,“让他们拿走这张废图,带回给三皇子。”
楚红袖明白过来:“我们用假图引他们来,再用真火器反杀?”
“不。”陈墨摇头,“我们让他们以为自己赢了,然后……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收网。”
他转向柳如烟:“你能通过这根管子,反向追踪信号源头吗?”
“不能。”她摇头,“竹管只传声,不导电。但他们既然能监听,就一定有人在接收。而接收者,必然在寿春西岭一带。”
陈墨沉默片刻,忽然道:“完颜玉的追风隼,能覆盖十里。”
“可西岭多雾,鹰眼难穿。”柳如烟说。
“那就用人。”陈墨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符,正面刻着“千机”二字,背面是十二道细槽,“这是千机阁一级令,从今晚起,所有暗桩归你调度。”
柳如烟接过令符,指尖划过槽痕。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掌控整个情报网。她没多言,只将令符收入香囊,转身走向密室出口。
楚红袖看着那张假图纸,忽然道:“如果他们发现这是陷阱呢?”
“他们不会。”陈墨走到铁案前,用短刀铜丝轻轻刮过图纸边缘,“因为他们太相信自己的手段了。热蜡封印、传声竹管、假图调包——每一步都天衣无缝。可正因如此,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能从一根弦的震动里,听出三日后的杀机。”
他将假图重新卷好,放回竹架底层。楚红袖用齿轮组检测门缝灰尘,确认无人跟踪后,重新封印密室。三人走出陶窑,天边已泛青白。
陈墨翻身上马,手按缰绳。柳如烟站在窑口,琵琶背在身后,香囊中的磷粉微微发烫。她忽然抬头。
“他们今晚就会行动。”她说,“接收信号的人,不会等。”
陈墨点头。他没再说话,只是将腰牌合拢,咔的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机关锁死。
二十骑调转马头,沿沟垄小径折返。马蹄踏过冻土,碾碎残枝。三里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陶窑塌陷的窑口上。
柳如烟最后回望一眼,手指轻轻拨动琵琶弦。
嗡——
一声轻震,顺着地底传入墙后竹管,消失在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