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传》剧组进驻青山坳的那天,整个村子像过年一样热闹。大大小小的车辆停满了村口空地,各种器材和设备被搬下来,穿着各种马甲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村民们远远围着,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新奇和兴奋。
岑卿的戏服是一套素雅的粗布衣裙,颜色洗得发白,袖口和衣摆处甚至做了磨损的处理。化妆师把她的头发简单地绾起,用一根木簪固定,脸上几乎没施粉黛,只稍微强调了眉眼的轮廓,让她看起来更清冷一些。
当她换好衣服,从临时搭建的化妆间里走出来时,围观的村民们都愣住了。
张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这还是晚晚吗?
李大娘也咂嘴:像,真像!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姑似的!
李素珍和林建国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女儿这副陌生的打扮,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李素珍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林建国则默默掏出了旱烟袋,却没有点燃。
第一场戏,拍的是在山间采药。
镜头对准了她。岑卿背着道具药篓,走在熟悉的、如今被清场后的竹林小径上。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她微微低着头,目光专注地扫过路边的,手指偶尔虚虚拂过,动作轻盈而专业。
导演喊了,她立刻进入了状态。行走,停顿,蹲下,采集……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角色应有的节奏和韵律。
然而,当导演要求她表现出发现一株罕见草药时的细微惊喜和珍视时,岑卿却卡住了。
她按照剧本要求,做出了发现的动作,但监视器后的陈导演皱了皱眉,喊了。
情绪不对。陈导演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没什么温度,不是让你真的采野菜,是让你表现出对药材的痴迷和珍爱。你的眼神里没有那种东西。
再来一条。
岑卿努力调动情绪,试图想象自己面对着一株绝世珍稀的草药。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完全投入。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摄像机冰冷的镜头对着,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这一切都让她分神。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摆弄的木偶,在演一个设定好的程序。
第二条,第三条……连续几条都没能通过。
陈导演的脸色不太好看。现场的气氛有些凝滞。有几个工作人员开始小声交换着眼神,场记板被不耐烦地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休息间隙,岑卿独自走到一边,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青石上,挫败地低下头。她能感觉到村民们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关切,或许还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手掌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指尖冰凉。
李素珍悄悄走过来,递给她一个装着凉茶的水壶,小声说:晚晚,别急,慢慢来。就当……就当是在咱家后山挖笋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但岑卿能听出那语气里隐藏的不安。
林建国也远远站着,朝她投来鼓励的目光,那双常年劳作的大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家人的安慰让她心里一暖,但那种无法入戏的隔阂感依然存在。她闭上眼,努力平复有些焦躁的心情。片场的嘈杂声、竹叶的沙沙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让她更加烦躁。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脑海——
扮演。
她最擅长的,不就是扮演吗?
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碎片中,她曾扮演过多少角色?她是兢兢业业的小职员,她是手拿竹篾的村女,在魔气滔天时本能地蜷缩身体,她是废寝忘食的学生……
每一个世界,她都在扮演着别人安排好的角色,在既定的命运轨道上求生。
别人,这几乎是她与生俱来,或者说,是那些无数碎片凝聚而成的本能,是她赖以生存的技能。在那些濒临毁灭的世界里,正是靠着这种随时融入角色的能力,她才能一次次在绝境中苟延残喘。
那么,现在,为什么不能演好?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和阻滞。那些困扰她的杂念——村民的目光、导演的要求、父母的期待——突然都变得无关紧要。
她重新睁开眼,眼神已经变了。之前的焦躁和不确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专注。她轻轻推开母亲递来的水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
她不再去想自己是不是岑卿,是不是林晚,也不再费力去素问。
她只是调动起那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属于无数路人丁的扮演本能。就像曾经在那些濒临毁灭的世界里做的那样——观察,模仿,内化,呈现。
导演喊了。
她再次走向那片竹林。步伐依旧轻盈稳定,但眼神变了。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作为道具的假草药时,不再仅仅是完成动作,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审视和珍爱,仿佛每一片叶子都蕴含着天地精华。当她那株特定的时,指尖的轻颤,眼神中瞬间迸发出的、混合着惊讶与狂喜的光芒,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她蹲下身子的动作变得无比郑重,仿佛在朝圣一般。
没有刻意的表演痕迹,一切都水到渠成。这一刻,她就是那个隐居山林、醉心医道的素问。
陈导演的声音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满意,这条过了!准备下一场!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开始忙碌地转换场地。几个原本窃窃私语的场工也收起了轻视的眼神,认真地调整着反光板的角度。
岑卿站在原地,微微呼出一口气。片场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在青石地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
她做到了。
不是靠所谓的体验派投入,而是靠她最熟悉、最本质的生存技能——扮演。
她看向不远处担忧地望着她的父母,朝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李素珍明显松了口气,林建国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
岑卿转身,走向下一个拍摄地点。素雅的衣裙在竹林中拂过,衣袂飘飘,背影沉静而坚定。
既然成为别人是她无法摆脱的宿命,也是她最锋利的武器。那么,就用好它。
无论是演林晚,还是演素问。
她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