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教授,请吧。”
陈品这一嗓子,跟戏台上报幕似的,透着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劲儿。
唰!
几十个镜头瞬间怼了过去。
安托万·李站在那堆乱糟糟的篝火前,手里攥着那半瓶没喝完的廉价伏特加。海风把他那一头白发吹得跟爱因斯坦似的,但这老头的脊梁骨,愣是挺得像根标枪。
他没看案板上的帝王蟹。
老头闭着眼,鼻翼动了动,像是在抓风里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松木香。
“火,乃阳之精。”
安托万突然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里,居然夹着一股子大碴子味儿。
“水,乃阴之柔。”
“水火既济,方为大道!”
话音未落。
他猛地仰头,那半瓶伏特加“咕咚”一口,全闷进了嘴里。
没咽。
腮帮子瞬间鼓起来,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蛤蟆。
下一秒。
对着那堆冒着蓝烟、半死不活的松木火堆,他猛地一张嘴——
“噗——!!!”
漫天水雾,喷涌而出。
原本微弱的火苗一碰上这高度酒精雾气,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狂兽。
轰!
一条赤红色的火龙,凭空炸起!
火光冲天,瞬间把漆黑的海面照得如同白昼,也映红了安托万那张狂热的脸。
全场哗然!
直播间弹幕直接卡死三秒,然后疯狂刷屏。
【卧槽!喷火?!】
【这特么是米其林三星?这分明是天桥底下胸口碎大石的啊!】
【我也想学!这招用来点烟是不是帅炸了?】
【前面的,小心把你眉毛燎没了!】
陈品眉毛一挑,嘴角那抹坏笑藏都藏不住。
“好家伙,这老小子,学得挺杂啊……”
评委席上。
顾珩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那双浑浊的老眼一下子亮了。
“好!”
“这一手‘丹田气’,绝了!”
“这叫‘镬气外放’!这叫‘真火炼金身’!”顾珩激动得胡子都在抖,“西餐讲究温控,讲究低温慢煮,那是‘死火’!安托万这一口,把火给喷活了!这是咱们华夏烹饪里‘火候’的最高境界——人火合一!”
火光中。
那只巨大的帝王蟹瞬间被烈焰吞噬。
安托万没停。
他眼神锐利,双手快得只见残影,不断地翻动着蟹身。
松木的油脂被高温逼出来,化作黑烟,裹着艾草的药香和伏特加的酒气,死死地“钻”进蟹壳的每一道缝隙里。
噼里啪啦!
蟹壳在高温下迅速碳化、变黑,爆裂声听得人牙酸。
但这正是安托万要的。
他在造一副“铠甲”。
用焦黑的壳,锁住里面最鲜嫩的汁水;用霸道的烟熏,硬刚大海深处的寒气。
旁边。
小野次郎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他看看自己面前那台显示着“218.5c”的精密红外烤炉,又看看旁边那个如同火神降临般的疯老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他的烤鱼很完美。
每一寸鱼肉的受热都均匀到了微米级。
但是……
太安静了。
比起安托万那边狂野的生命力,他这边的料理,安静得像是在给鱼做遗体告别。
“这不科学……”
小野次郎盯着起了雾的防风镜,声音都在飘,“那样的高温会破坏蛋白质结构,会让肉质变老……这违背了料理的常识……”
“常识?”
陈品的声音,幽幽地钻进他的耳朵。
“小野君,你还在用温度计做菜啊?”
“我们这儿,管这叫‘感觉’。”
陈品一边拿烧火棍扒拉着火堆里的虾怪,一边指了指安托万。
“你看他的手。”
火光中,安托万的手指并没有直接接触火焰,但每一次翻动,都在火焰舔到蟹肉的前0.1秒精准避开。
那是对热量的绝对掌控。
不是靠数据。
是靠无数次烫伤换来的肌肉记忆,是靠那个在东北澡堂子里被热气蒸出来的“通透”。
十分钟后。
火势渐收。
那只帝王蟹已经变成了黑炭,看着有点狰狞。
安托万的动作却突然变得极其温柔。
他摸出一把小锤子。
当!当!当!
敲击声清脆悦耳。
焦黑的蟹壳应声碎裂,露出了里面……
雪白如玉、还在冒着热气和汁水的蟹肉!
那一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香气,像是核弹爆炸后的冲击波,横扫了整个甲板。
不是单一的蟹香。
松木的油脂香、艾草的草本香、伏特加的麦香、还有一股……
陈品鼻子动了动。
“嗯?”
他眼神一凝。
“这味道……”
脑海里,那个高傲的小馋猫突然尖叫起来。
【喵呜!!!】
【那是……腐乳?!】
【这个不要脸的洋鬼子!他竟然在法式黄油白酱里,加了咱们的红腐乳?!】
只见安托万拿出一个不锈钢碗,里面是金黄色的酱汁。
那是他用法式澄清黄油、柠檬汁打底,却神来之笔地加入了一块东北特产的红方腐乳,捣碎,乳化。
金红相间,浓稠油亮。
他舀起一勺酱汁,缓缓淋在那雪白的蟹肉上。
滋啦——!
热油遇冷肉。
激发出最后的灵魂。
“菜成。”
安托万放下勺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端起盘子,走向评委席。
“这道菜,名为——”
安托万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铿锵有力。
“【凤凰涅盘·紫气东来】!”
评委席上,一片死寂。
那个最矫情、最事儿逼的“香水女王”伊莎贝尔,此刻正死死盯着那盘菜。
她手里的丝绸手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
“这气味……”
她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碰,仿佛那是易碎的圣物。
“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
“我闻到了冲突,闻到了毁灭,又闻到了新生。”
“这简直是……上帝的呼吸!”
她不再顾及什么仪态,直接抓起一块沾满金红酱汁的蟹肉,塞进嘴里。
咀嚼。
那一瞬间,伊莎贝尔的瞳孔猛地放大。
腐乳独特的发酵醇香,中和了黄油的腻,又极大地提升了蟹肉的鲜甜。
松木的烟熏味像是一层磨砂质感的背景,衬托得蟹肉愈发晶莹剔透。
“oh!mon dieu!(我的天啊!)”
伊莎贝尔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赞叹。
旁边,大卫·陈早就按捺不住了。
作为资本家,他此刻完全忘记了去计算这道菜的成本利润率。
他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大口吞咽着。
“好吃!真特么好吃!”
“这口感,外层焦香酥脆,里面嫩得像豆腐!”
“这酱汁简直是天才的想法!我要买断配方!这绝对是能让我的股价再涨停三个板的发明!”
就连一直很冷静的社会学家见雪,也忍不住动容。
“这道菜……”
她推了推眼镜,神色复杂。
“打破了东西方饮食文化的壁垒。”
“它证明了,偏见是多么的可笑。当法式的精致遇上中式的豪放,竟然能诞生出如此伟大的和谐。”
所有评委,无一例外,全部沦陷。
98分。
这是安托万拿到的分数。
一个近乎神迹的分数。
小野次郎看着那个刺眼的数字,再看看自己盘子里那朵精致却冰冷的“菊花鱼生”,面如死灰。
他输了。
这次,他输得心服口服。
不是输给了技术,而是输给了那团火,那团名为“生命力”的火。
安托万没有看小野次郎一眼。
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转身,面向陈品。
然后在全场震惊的目光中,这位享誉全球的法餐教父,对着那个穿着冲锋衣、手里还拿着烧火棍的华夏年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标准的90度。
“陈师父。”
安托万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这一课,我悟了。”
“但……”
他直起身,眼底燃烧着熊熊战意。
“正如您所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这道【凤凰涅盘】,是我毕生功力的巅峰。”
“现在,该您了。”
“请让我看看,您的‘道’,究竟有多高!”
海风呼啸。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那个站在垃圾堆旁的年轻人身上。
压力。
如山崩海啸般的压力。
安托万这一手,太炸裂了。
把气氛烘托到了顶峰,也把门槛抬到了云端。
陈品要是接不住,那就是当场翻车,前面的逼格全得碎一地。
“啧。”
陈品挠了挠头,把手里的烧火棍随手一扔。
“我说老安啊,你这就不地道了。”
“刚学会怎么走路,就想着跑来绊师父一跤?”
他走到那个破铁桶旁,看着里面那堆已经烤得黑乎乎、看着跟煤球没两样的“虾怪”和“海胆”。
脑海里,小馋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了。
【喂!凡人!】
【那老小子的菜看着有点东西啊!本神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你要是输了,本神就把你扔进那个铁桶里当柴火烧了!】
陈品嘴角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根本没搭理系统的威胁。
只是蹲下身,从那堆黑炭里,扒拉出一只不起眼的、外壳已经烧得酥脆的海胆。
“输?”
陈品轻笑一声,拿起一把小刀,轻轻敲开了海胆那焦黑的外壳。
一股淡淡的、仿佛能勾起人类基因深处最原始饥饿感的味道,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
“在绝对的‘鲜’面前。”
“任何调味,都是杂耍。”
“老安,看好了。”
“这一课,叫——”
“返璞归真。”